自在山纪事

　　寒音寺。平旦。
　　“ 师父，方丈大师圆寂了！ ”

　　一百五十年前，自在山上。

　　莫流风，独立斜阳。
　　无论怎么想，他还是不想那人死，绝对不。
　　如果要三百年来换，那便换好了。就这样一个想法，他只是不想那人现在就死罢了。算不得什么伤天害理，大不了就是因果循环，自己种下因，再自己承担果，如此而已。
　　想好了这些，他便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莫流风，一代宗师，回春门开派老祖。一百五十年前，他来到自在山，在回春崖边药泉之南建起一阁，门是回春门，阁是回春阁。
　　回春门建立之初，并不开门收徒，整个回春阁里只有莫流风一人，取回春阁第五层为自己的居室，其余四层除了医书仍是医书，好像这人就打算每天和医书过日子。
　　莫流风医术天下无双，说他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力也不为过。只是行医之人都有他自己的气数，比如你今天将一人从那鬼门关里拉回来，那明天你便要承担那人造下的孽果，正是天道无情。所以古来医者难自医，医者也无有回天之力。

　　莫流风偏不信邪。
　　他便是在叶正清必死无疑的时候将人救下的。
　　当然，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老天不会因为你不信就对你网开一面。所以三百年的果，他就这样吞下去了。至于叶正清那人之后怎样了，莫流风却是无缘知晓，因为他自从上了回春阁就没再出去过。
　　建阁第二十年他收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莫极。莫极二十岁时，莫流风离世，享年五十七岁。
　　莫流风死后第二十年，莫极收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莫轻尘。莫轻尘二十岁时，莫极离世，享年五十七岁。
　　莫极死后第二十年，莫轻尘收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莫回峰。莫回峰二十岁时，莫轻尘离世，享年五十七岁。
　　莫轻尘死后第二十年，莫回峰收了自己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莫心。莫心二十岁时，莫回峰离世，享年五十七岁。

　　回春门历代只收一徒，这些门徒也都有一个共同点：一双灰色眼眸，水汽蒙蒙，天生如此。

　　莫心今年二十三岁，还不到收徒的时候。
　　不过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他只以为自己是没法收徒的，因为师父不让他下山嘛，不下山怎么收徒呢。

　　莫心今天早上的心情……有点特别。

　　卧槽……这和尚是一夜没睡嘛？！

　　明明记得自己睡前已经给他铺好了席子，怕他在地上冷，还特意加了两床棉絮，怎么眼前这人现在却是稳坐如山的模样？
　　瞧着周身的衣服连半点褶皱也无，难道和尚修行还不许睡觉？或者……是必须坐着睡？这都是什么想法。。。。
　　日出之前的鸟鸣声分外热闹，好像彼此挣着抢着报告这一天最初的黎明，一声一声从窗子飞进来，只把深山里的早晨显得更加清幽了。
　　莫心就是在这一声声鸟鸣里醒过来的，只是醒来就发现了奇事。
　　说来也不奇，不过是看见一非没有躺在席子上，而是坐在席子上而已。
　　不知怎的，莫心就是感觉不该开口打扰坐在地上的和尚。他轻轻地转了身，面朝和尚侧躺。
　　和尚此时是面窗而坐，背对着床，所以肯定发现不了自己在盯着他看…………只见那人宽厚的背挡住微弱的晨光，却是让整个后背的线条更显清晰了……
　　其实昨晚有心想让和尚睡床而自己睡地上的，只是和尚说出家人有不卧高广大床的规矩，想到白天和尚昏迷，自己自作主张将人放到床上已经是让人被迫破戒，所以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没常识，便不敢再多要求。
　　而且看这和尚身体素质该是不错，虽然不知昨天为啥就是昏睡了那么久，但铺了两床棉絮就是自己这体格睡上一晚也无妨，所以就没再坚持让人家再破戒。
　　说实话，一早醒来能发现屋子里不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感觉嘛，真是很不错。

　　何况这和尚还长得好看。

　　莫心这边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通，却听见和尚忽然说话了。

　　“莫心施主，你醒了。”

　　心跳就这么慢了一拍。

　　“啊…啊………嗯……”
　　妈呀，这和尚难道是背后长了眼睛？！
　　赶快收回视线，翻过身来。一双眼盯着黑兮兮的棚顶，屏住呼吸，等着和尚再说什么。

　　可这和尚却说了那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了，莫心这边更是紧张了，起来呢还是继续睡呢……其实天色还早，也就寅时才过，不起吧，又觉得这样一折腾怕是再睡不着了……

　　莫心正在犹豫该怎么办，忽然就听见在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了一片钟声。
　　这钟声是沉郁的，绵连着空气里一切可以联系的微尘，一颗一颗传递过来，直把声音带到回春阁，飘进一楼莫心所在的小屋，悠远而凝重。

　　莫心刚想问问和尚听见了没有，一转头，却发现席子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一非刚刚是闭着眼睛坐在席子上的，不是一晚没睡，他是在做早课。

　　也是忽然听见了钟声，但这钟声于他并不陌生，听得出这是寒音寺的冰寒十三钟，要十三位内里雄厚的高僧一起运力，方能催动。
　　而且，这钟平时不会敲响，它不同于普通的晨钟。若非寺内有重大事情发生，是决计不会鸣这冰寒十三钟的，只是不知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神为之一震的瞬间，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复在回春阁里了。眼前这汩汩流动的不是净溪还能是什么！

　　莫心被忽然消失的和尚给惊呆了。
　　目睹这和尚凭空消失远要比亲眼见他凭空出现更让人错愕。凭空出现，长得好看，可以接受啦。只是这忽然就消失，就很难不让人感觉失落。（心里在咆哮==妈的，好不容易有人来了，一下子就又消失，早知道老子不睡觉好了…………）

　　关键！
　　消失的还是这么好看的和尚…………
　　失落之余，莫心开始琢磨这人怎么做到的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呢？他刚刚还跟自己说话来着…………难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一非师兄！你回来啦！ ”
　　“师父！一非师兄回来啦！ ”
　　了悟和众师弟见一非从门外进来，纷纷向寺里报告。

　　“叫他来禅房见我”说话的是非空法师，住持非智法师的师弟，一非的师叔。
　　一非这边听到师叔的传唤，知道定是有要事，加之那钟声…………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去非空法师的禅房。
　　“弟子拜见非空法师”一非行礼。
　　“你可知，你师父已经圆寂？”
　　“…………弟子……不知。”师父怎么会忽然圆寂？
　　原来那钟声竟是这个意思。
　　只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寒冰十三钟将自己唤回，虽然不知其中的秘密，但是经过这两次忽然的穿越，一非已经有所警觉。
　　“非智师兄早已经超越轮回，所以你自不必挂怀，只是日后修行诸事，都要靠你自己参悟了。”
　　…………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今早了觉在他禅房里发现。”
　　一个信封，上面是一非的名字。

　　…………
　　“……你且回去吧”。

　　“弟子……告退。”
　　回到自己的禅房，一非将信封拆开，只见上面写道：

　　“一非，师父有一事要嘱托于你。
　　白色晚樱树下共有三颗舍利子，分别是大觉法师、慧定法师和般若法师的，加上为师的这一颗，共有四颗，你且将这四颗舍利子拿到净溪，于日出时分投入，同时诵《般若波罗蜜心经》，即可化解了回春阵，将那如今的还泪之人救出。
　　你就是这回春阵的解阵之人，这本该是三百年的因果，如今却因为你的出现，提前了一百五十年。
　　所以今后，你不能再回自在山，否则寒音寺必将有难。那人会同你一起出走，你们还有剩下的因果要承担。
　　这其中的缘由，日后你们自然会知晓。
　　我佛慈悲，渡众生于水火，只要能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哪里又都是自在山，徒儿，你可明白？富那夜奢尊者有偈，为师转送与你：迷悟如隐显，明暗不相离。今付隐显法，非一亦非二。”

　　漫天的晚霞映红了整个自在山，清风徐来，卷起净溪上绯红的涟漪，缠绵的有点暧昧。

　　两个白衣人一前一后，从自在山上走下来。
　　“和尚，咱们去哪儿？”
　　…………
　　“和尚，你等等我啊……”
　　…………
　　“好看的和尚，你怎么不说话呀？”
　　…………
　　见一非一直不开口，莫心感觉到了和尚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不好受，毕竟他不是像自己一样总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和尚从小有那么多师兄弟，忽然就这样离开是舍不得吗？
　　说来自己该感谢和尚才对，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的，但是毕竟和尚让自己重获了自由。
　　和尚说，要一起离开自在山，只是去哪里，他又不说。哎，不管啦，反正跟着长得好看的和尚走，准没有错。
　　莫心不知道他这个从前连自己的样子都不管不顾的人，遇到这一非和尚后竟然已经变成个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啦~~

　　寒音寺里，非空法师来到了住持的禅房。

　　“师兄，你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说罢不禁摇了摇头：自在山的前途真的要靠他们二人吗……，拿起非智法师的手珠，转身离开了。

　　一非二人并不急着赶路，走得极慢。
　　加之和尚又在沉默，莫心就东张西望起来。想不东张西望也做不到啊！！他可是第一次出来啊，真是开了眼界，不说别的，就这山下的阳春城吧，完全是成百上千个回春阁的规模啊！
　　因为平日里自己的眼中左右就只有一座回春阁，所以现在满眼的阁楼林立，莫心差点连眼睛都不会眨了，两只带了水汽的眼睛睁得极大，嘴巴还跟着张开，端的是一副目瞪口呆状，仙人一样的身姿也禁不住这样糟践啊！不过，到底是莫心底子好，就这一副傻白甜的小样儿也已经吸引了很多少女的眼球。
　　“和尚，这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大啊！”
　　…………
　　见一非不回答，莫心也不恼，反正习惯了，自从初见这人就是寡言少语的，不过，只要这和尚不赶自己走，能让自己一路跟着，他甘愿做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个人嗡嗡嗡也好歹有和尚这个听众呢，比回春阁已经好多得太多了！

　　“唉？这是哪家的少爷啊，可是对我吹玉楼感兴趣我这儿刚新来了素雨姑娘，豆蔻之年，还未见客，公子快快里边请……”
　　一个描红抹绿的肥婆上来拉住莫心就往路边拽。

　　“啊……抱歉，我…………”眼看着已经要到门口，却忽然一只挂了佛珠的手拦住了肥婆的去路。

　　“此人是贫僧的友人，还有要事急着去办，还望女施主见谅。”一非并未抬眼看这女人，只是单手拦住二人去路，另外一只手竖在胸前算是行礼。

　　那肥婆老鸨见状才知道原来这人是跟和尚同路的，自在山下的百姓哪个不知道自在山上寒音寺的，何况一非身着寒音寺的僧袍，并不是普通僧人的土黄色或者灰蓝色，而是雪白的一身，只看这行头就知此人很有来头。寒音寺于山下百姓是有恩的，断没有为难和尚的道理。
　　所以，这肥婆当即转脸“不知寒音寺法师在此，我，造次了。”不知不觉也给一非回了一个合十礼。

　　直到一非带莫心离开良久，这肥婆还在纳罕，此人身上有着很强的佛力，自己竟是差点现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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