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歧路灯

作者:青溪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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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顾氏


      再会之时,已是半年以后。
      长安宣阳坊。
      沈砚庐递上拜帖,悠悠然挽了拂尘,立在顾宅厚重威仪的板门之前。顾家四世三公,威名显赫,顾宅平日里便是宾客熙攘,往来不绝。再加上今日顾止官拜散骑常侍,又得圣上“晗璋公子,清骨风流”的盛赞,此等大喜的日子,顾宅之内更是玉龙光转,热闹非凡。檐角悬着的雕花灯笼光影摇动,陆谌凝眸看着,竟不知不觉地入了迷。
      耳旁忽地传来一声轻笑,陆谌收回目光,只见沈砚庐眉眼弯弯,正笑着望向他。
      “陆师兄,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见他冷冷回绝,沈砚庐抿嘴一笑,又道:“阿止这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起家官便可做到散骑常侍,当真令人羡慕。过会家宴之上,可得好好敲他一笔。”
      陆谌皱了眉头,不悦道:“你怎么每日净想些坑蒙拐骗的事。”
      沈砚庐大睁着眼睛,说道:“冤枉啊陆师兄,坑蒙拐骗这四个字,贫道可哪个也没沾上。”
      陆谌双眸眯起:“没有?哼。”
      沈砚庐一拍脑门:“呀!陆师兄,你该不会还为那松鼠跟我置气吧!”
      陆谌冷哼:“你说呢?”
      “此事……此事……”沈砚庐思索许久,吞吞吐吐地道,“此事确是贫道有错在先,不该对那松鼠又坑又蒙,又拐又骗的。原先见它啃我手玩,还道它是喜欢我,谁知这小东西,一转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陆谌冷笑一声,恨恨地道:“喜欢你?它怕你还来不及。”
      “陆师兄此言差矣。庄子有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陆师兄既非松鼠,又怎会知道它的好恶喜悲呢。再说了,这世间生灵,岂有不向往自由的,陆师兄却给它造了个樊笼,真真是岂有此理。”
      陆谌怒极反笑:“哈。樊笼?我倒问你,它伤重未愈,你将它放归山林,是巴不得它死得快点么。”
      “啊?这……”沈砚庐语塞,把嘴一扁,讨饶道,“好嘛,陆师兄,是我不好,贫道给你赔个罪,要不,赔个笑也行呀。”
      陆谌连忙扭过头去。
      “以后不许再犯。”
      沈砚庐眼睛里笑意盈盈的:“不敢不敢。只不过,平素里冷面无情的陆师兄,竟是这般慈悲之人。怪不得阿止说你……”
      此言一出,陆谌忽的眉心一动,回眸问道:“他说我什么?”
      “没什么。”沈砚庐咧嘴一笑,扬了扬下巴,“说曹操曹操到,他就在那,陆师兄何不亲自问问。”
      陆谌循着目光望去,只见灯火荧煌之中,顾止身着锦衣,额戴金铛,右佩貂羽,步履如飞地向他二人走来。他生得潇洒俊逸,眉宇中又常带一抹风雅,这鲜衣华服穿在他身上,不但不显奢靡俗气,反倒透出一股雍容矜贵来了。
      陆谌凝眸看着,竟也从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思量间,顾止已行至身前,恭身揖让道:“华山一别,不知不觉竟有半载。诸君别来无恙。”
      沈砚庐笑嘻嘻地稽首回礼,说道:“多谢晗璋公子惦念,贫道沈砚庐,这厢有礼。”
      顾止莞尔一笑,又将目光移到了陆谌身上。笑道:“陆道长也来了。”
      那人略略垂下了眸子,沉声说道:“承蒙顾少侠‘挚友’二字,贫道虽然驽钝,又岂有不来的道理。”他拱手行礼,道了一声:“恭喜。”
      顾止眉眼一弯,一双明眸里好似盛满了水光月色,煞是柔和温润:“你来了便好。”
      微风乍起,春日和煦的风吹过眉梢发丝。一只温暖的手从锦衣之下伸了过来,轻轻扶住陆谌被玄色护手覆盖的手臂。
      “半年之前,顾某曾将青崖白鹿许与道长,只可惜俗事纷杂,始终未能践约。今日陆道长来了,当真是再好不过。”他微微哂笑,“且往这边请。”
      陆谌浑身一僵,只垂了眸子喃喃道上一句:“叨扰了。”
      顾止笑笑,又向后一望,问道:“砚庐呢?”
      “啊?我?”任沈砚庐怎么不通世事,也看出此时绝非跟上的时候。他嘿嘿一笑,说道,“我等小雍。”
      脸上表情虽然云淡风轻,但沈砚庐心中,却是十足的大惑不解。
      奇怪,这平日里吃人不吐骨头的陆师兄,怎么今日变得这么乖乖听话了。
      这一思量不要紧,他又想起了一件奇怪的往事。
      半年之前,他送走了回京的顾止,一个人哼着小曲儿嚼着草叶,优哉游哉地往后山思过崖走去。走至一半,他就觉出不对了。
      思过崖深居后山,向来是他一人独享。今日的思过崖上,竟然传出了一人又低又沉的语声。说话之人听来年纪尚轻,未及弱冠。许是性情疏离的缘故,那人的声音颇为冷傲,有些难以亲近。
      且听他沉声说道:“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沈砚庐闭目细听,哈哈一笑。这人念着的,竟然是他道家的《清静经》。
      要知这思过崖,乃是纯阳宫内犯禁弟子的领罚之处。常在此处往来的,自然多是沈砚庐这般上蹿下跳、心无道法的吵闹少年。今日却有人恭恭敬敬地往这一跪,读起了道家经典,当真是奇怪奇怪,可疑可疑。
      沈砚庐眸子一转,快步向前走去。
      又听那人继续念到:“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眼见离那人不过数级台阶,沈砚庐朗声道:“老君曾言: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生贪求。不知这位师兄有何妄心,有何烦恼,不妨说出来听听。贫道……咦?”
      那人身形如剑,正缓缓扭过头来,森然冷漠地看着他。
      待到看清那人的身影、那人的容貌,沈砚庐笑容当时僵在脸上,舌头都打了结:“陆陆陆陆陆师兄?”
      这恭身跪坐,在思过崖念经领罚的,竟然是陆谌?
      陆谌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怎么想理他,只冷冷地扫了一眼便回过了头去。
      沈砚庐大张了嘴巴呆立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开口说道:“陆师兄,你,你怎么在这?谁罚的你?”
      陆谌语声一梗,颇不自在地答道:“没人罚。”
      没人罚?那还是自己来领罪了不成?
      这纯阳宫中谁人不知,落星剑陆谌是个出了名难啃的硬骨头,就是前几年因言获罪,也没见他这般乖顺。
      沈砚庐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嗯,疼的,看来不是做梦。
      他定了定神,颤声说道:“哎,那个,陆师兄。今儿个顾止回京去了,你,你知不知道此事。”
      当然知道。顾止这般响彻风云的人物,是来是去,哪一个不是搅动了素来沉寂的纯阳宫。更遑论站在风暴近处的陆谌,岂有不知道的道理。沈砚庐现下发问,哪里是在问他知不知道,分明是在问他为何避而不去。
      陆谌听出此节,只冷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沈砚庐又道:“罢了罢了,陆师兄不去,倒也不妨事的。只不过阿止见你没来,像是有些怏怏不乐,还说陆师兄若是得了空,不妨到京城顾宅去与他饮酒切磋。哦对了,阿止还让我带话给你,说是……”
      陆谌眉头紧皱,喝道:“够了……别再提他。”
      “啊?”沈砚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见你二人意趣相投,谈笑甚欢,还以为陆师兄与他甚是相善。原来竟是不喜欢他的么。可是……”
      可是依陆谌的性子,倘若心中有半点不悦,早就拂袖而去走得干脆利落了,怎会与顾止形影相随半月之久。若他懂得半点藏锋隐忍,也不会落得今日人人谈之侧目的地步。
      这一厢沈砚庐还在冥思苦想,陆谌却懒得和他纠缠,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刚迈出没几步,又听身后的人大呼小叫道:“陆师兄!陆师兄还请留步!”
      他心中已是不耐烦至极,语气大为不善:“还有何事?”
      不巧,沈砚庐却是个没心没肺、没皮没脸的人。他素来顽劣,整天不是偷鸡摸狗,就是爱看些话本轶事的,如今一桩天大的逸闻摆在眼前,他哪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道理。且见他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别走啊陆师兄,你我好歹出自同门,情谊非同一般,只可惜多年以来一直没有促膝长谈的机会。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陆师兄何不赏个脸?”
      陆谌眼角冷冷扫向他,嗤笑道:“呵。你以为这思过崖,是给你谈天玩乐的吗。”
      沈砚庐一扁嘴。别人都是伸手不打笑面人,陆谌倒好,管你笑面冷面,好说歹说,他照打不误。沈砚庐只得恹恹说道:“好吧,不谈就不谈。只是有一件事,还请陆师兄给个明白话。”
      “说。”
      余光所见之处,那个清秀瘦弱的小道士正清清嗓子,收敛笑容,正色望向他。料想那人素来行事不端,此番正色,倒别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就是不惧天地的陆谌,一时也屏息静听起来。
      可那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孟浪非常。
      “陆师兄,你对顾止,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后来过了很久,沈砚庐也没想明白,当时的自己到底是从哪来的十万八千个胆子,竟然敢对着陆谌问出这样唐突轻佻的话。好在那日的陆谌并未与他计较,也没用三环套月给他捅上几个血淋淋的窟窿,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无聊”便拂袖离去了。
      若非如此,数十年后沈砚庐的平步青云,便只是一句空谈了。
      至于这无比荒唐的问题。此刻沈砚庐立在顾宅门口,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红尘之中,风月客怜风月客,有情人遇有情人。倒显得贫道多余了。”他轻弄拂尘,抿唇一笑道,“好在苍天慈爱,贫道纵使冥顽恶劣,也有一人相伴至今。对不对。”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轻,原来是被一个玄衣铁甲的苍云弟子揽住腰身,扶到了那人宽阔的肩头。苍云战甲嶙峋,那人为了迎候他,早早便将左肩铠卸了下来。一张俊美的面目与沈砚庐别无二致,只是眉宇之间略多了一份豪爽与阳刚。正是他双生同胞的弟弟,沈雍。
      “小雍,你可来啦。让为兄一阵好等。”
      沈雍仰头一笑。他常在军中历练,勤耕不辍,自然比那个自小体弱多病,又好吃懒做的兄长要高大魁梧许多。现下沈砚庐坐在他肩膀上,他只觉这人比他的陌刀盾甲还要轻上几分。
      “半年不见,兄长倒是比以前更轻了。”
      沈砚庐笑道:“贫道这般瘦骨清像,可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家。”
      沈雍回了一句:“是嘛。”心中却想着:若是有机会能将兄长喂得白白胖胖的,不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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