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歧路灯

作者:青溪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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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陆谌


      第二章陆谌

      待到沈砚庐夜半寻到之时,二人早已战至力竭,倒在落雁峰的青松之下了。
      此时风雪已停,小道士提灯映月一路寻至此处。瞧见两人卧于松雪的身影,他明眸一转,脚底抹油转身就走。不想竟然踩碎了枯枝,换来身后之人机警的一声轻吒。
      “谁!”
      那声音中带着三分怒意,七分警觉,听得沈砚庐浑身一凛,忙道:“陆师兄,陆师兄是我呀。”
      “砚庐?”陆谌怒气稍霁,口气中仍带着不悦:“不守夜禁,鬼鬼祟祟地跑到这来做什么。莫不是又来偷鸡摸狗,惹是生非。”
      沈砚庐连忙辩解:“不敢不敢,贫道见顾公子夜半未归,还道他是在华山道上摔断了腿,故提灯来寻。谁知是遇见了陆师兄。这……这人世间的缘分当真是……”
      他一开始胡言乱语,陆谌就忍不住头疼,冷冷地道了一句:“住口。”
      “住口就住口!只要别让小道爷又跑那思过崖蹲个十天半个月的,师兄你说什么都行!”
      顾止在一旁支颐看着。他与沈砚庐自幼相识,对他这副嬉皮笑脸早已见怪不怪,倒是陆谌紧闭双眼,恨不能咬碎银牙的模样着实让他忍俊不禁了起来。笑声未落,那人一道锐利的目光便投了过来。
      “公子何故发笑。”
      顾止眸中笑意不减:“没什么。顾某见雪景月色甚是醉人,若得新醅酒一炉,挚友一二,配上六博棋局一副,不知是何等风雅之事。”
      顾止出身名门,“风雅”二字乃是他平生所好。相传有人拜访顾宅之时,曾见一浣衣奴在庭中浣纱,另一婢女问之:“式微,胡不归?”浣衣奴答曰:“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家中使婢尤且如此,更遑论饱读诗书的顾家公子了。
      沈砚庐与他自幼相识,早对他这名门清贵爱好风雅的臭毛病见怪不怪。此刻又听出他话外之音,不由得咧嘴一笑,说道:“这酒与棋,贫道即刻便可为顾公子取来,可论及挚友,只怕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是么?……说来正巧,此处便有两位。”
      沈砚庐故作不知,疑惑道:“两位?这一个指的是贫道自不必说,这另一个又是谁?”他一拍脑门,惊道,“莫不是陆师兄!”
      顾止笑道:“当然。此地还有第四个人么。”
      沈砚庐袖起手来,嗤笑道:“顾家阿止好生轻浮,相遇还不及半日,便挚友来挚友去的了,也不问问我陆师兄答不答应。”他一挑眉头,顺势将手搭在了陆谌肩上,揶揄道,“陆师兄,这厮说你是他挚友,确有此事么?”
      陆谌双目紧闭,口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胡乱饶舌的二人。沈砚庐侧目看了他片刻,眼眸滴溜溜地一转,抚掌笑道:“陆师兄不说话,便是应了这挚友二字了。这可真是善哉善哉,妙极妙极,得遇此等美景盛事,贫道三生有幸,当浮一大白!”
      陆谌这才睁开双眸,沉声喝道:“沈砚庐,你说完没有?”
      “说完了说完了!贫道这就去取好酒来。今夜你我三人便在这落雁峰上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言罢,那人足尖一点,瘦弱的身形如同白鹤踏月,几下便消失在了绝壁之后。
      纯阳宫梯云纵的轻功天下一绝,沈砚庐虽于武学上资质平平,又生性懒惰,只在紫霞功中挑了个最保命的镇山河勤加修炼。但在轻功上的造诣,却可称登峰造极。莫说是寻常峭壁,就是华山的千仞悬崖,于他而言也几乎与平地无异。陆谌沉眸看着,勾起唇角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嘉许还是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陆谌回身望去,只见松雪凛冽之中,顾止恭身正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落雁峰的月光如同流水,穿过松枝的罅隙,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斑斑驳驳的影子。陆谌定定地看着,眉目依旧寒光清冽,不近人情。
      那人目光一动,轻声唤道:“陆道长。”
      “何事。”
      顾止沉吟片刻,揖让道:“方才一时不慎,竟折了陆道长的佩剑,实乃罪过。”
      “……”
      陆谌神色一暗。他与顾止相斗许久,最后一招之时,他虽以指代剑制住了顾止的咽喉,但手中秋水却被笔锋截断。此剑虽非什么绝世神兵,但毕竟与他相伴数载,一同征战昆仑,情谊非同一般。此时提及只觉心中黯然。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原也是贫道技不如人,怪不得你。”
      月影移动,他立在流光幻景之中,分外寂寥。
      顾止又道:“此言差矣。陆道长剑术天下无双,自当有绝世神兵相配。吾家有旧藏宝剑一柄,名曰青崖白鹿。陆道长若不嫌弃,顾某便以此赔罪了。”
      “青崖白鹿?”陆谌一愣,眸中闪过一缕光彩。青崖觅白鹿,骖驾登天门。相传此剑通身玄黑,长一尺八寸,削铁如泥,寒光耀目,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兵。他素为剑痴,此刻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可是须臾之后,他又垂了眸子,沉声道了一句:
      “不必了。这等宝剑,只怕……贫道不配它。”
      顾止却笑道:“我心已许之,至于配与不配,待到陆道长看了此剑再做定论,倒也不迟。”
      陆谌阖上眸子,未作言语。
      彼时的陆谌还未能想到,此后的数十年间,天南海北,正是那柄青崖白鹿一直伴他左右,未曾有片刻分离。
      又或是说,此后的数十年人生里,他与此剑,和那赠剑之人,再也脱不开干系。

      顾止在纯阳宫小住了月余便要回京,临别之日,华山太极广场上熙攘纷乱,他极目远视望了好久,终是没能在人海中寻到陆谌的身影。
      沈砚庐在一旁揶揄道:“找谁呢?我陆师兄今早下山去了,只怕是不会来送你。”
      顾止轻轻颔首,叹道:“是么。看来是顾某走得不巧了。”
      “只怕不是什么巧不巧的事。”沈砚庐弯了眉眼,悠悠然戏谑道,“陆师兄素来深居简出,除却昆仑一战,我还真没怎么见过他下山游历。再加上他脾气恶劣至极,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他跑腿。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真是奇也怪哉。”
      他眸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嘻嘻一笑,忽而又故作凄然悱恻地低吟道:“贫道曾闻,自古多情之人最苦别离。陆师兄今日忽然消失不见,恐怕是挂心着你,却又不知该如何话别呢。”
      顾止笑道:“这话我倒想让他听听。”
      沈砚庐忙道:“别别别,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前几日在后山烤野鸡的事刚被参了一本,过会儿我就得去思过崖面壁呢。刚才这话要是让陆师兄知道了,他非得打断我的腿,让我在思过崖住上一辈子不可。”
      顾止道:“你这般油嘴滑舌,我若是他,就先敲碎了你的牙。”
      沈砚庐“噫”了一声,挑眉道:“都说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怎么几日下来,不见陆师兄同你一般儒雅温柔,却见阿止像陆师兄那般凶狠了。再瞧你这三句不离其人的,莫不是……莫不是……”
      顾止避而不答,只说:“我观陆道长自持以礼,如履渊冰,并无凶狠之态。倒是你,成天不是上房摸瓦,就是捉些山鸡野兔的。可有半分世家子弟的矜持。”
      “我梦溪沈氏有小雍一人,便也够了。贫道只想做个闲云野鹤,逍遥自在的臭道士,管他什么世不世家,矜不矜持呢。”他咧嘴一笑,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说来,陆师兄倒也出自门阀世家,只可惜家道中落,又遭劫难。若非浩气盟的谢盟主见他根骨独绝,举荐他来纯阳宫参禅习剑。不知他会流落何处,更不会与你我在此处相遇了。”
      顾止闻言一怔。心绪飞快一转,旋即了然。
      “原来是吴郡陆氏么。”
      这天下姓陆的望族屈指可数。数十年前,吴郡陆氏一支旁系血脉突遭横祸,一家上下数十口人,皆亡命于恶人谷的屠刀之下。而那为首的恶人,正是数十年后被陆谌一剑封喉的凛风堡主。
      世人只道落星剑陆谌持身秉正,却不知这副清冽的身影背后,竟藏着这样的血案。
      “凛风堡一战,落星剑陆谌名震天下。无论是浩气盟,还是诸多江湖正派,都有拉拢陆师兄的意思。这种出风头的好事,他却不以为然。一日竟还当着诸位武林高手的面,冷笑着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哦?竟有此事?”
      沈砚庐瞪了他一眼:“我诓你做什么。那日江湖诸派云集三清殿,我是在场的。”
      何止是沈砚庐,那一日在华山三清殿上,纯阳五子并上一众嫡传弟子都在侧恭坐。浩气盟主谢渊坐在首位,身旁是各派豪杰,这样的架势也算是世间罕见的。可陆谌偏不领情,他负剑而立,一双星眸不无讥诮地扫过了列坐群豪,淡然言道:“诸君美意,陆谌心领了。”
      他勾唇冷笑,目光沉炽,面若霜雪。
      “只可惜贫道心中,只有恩怨,并无善恶。”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哗然。彼时在昆仑山下,陆谌浑身浴血,提剑走出凛风堡时的修罗模样,在座之人有不少曾目睹过。更有人在那时便断言:此子生性嗜杀,若是行差踏错,定成武林大患。
      一时三清殿上,按剑挺立的不在少数。更遑论素来嫉恶如仇的紫虚子祁进,若非掌门李忘生出言规劝,怕是当场便要砍了这不肖子弟。自此之后,无论是江湖还是纯阳宫中,提及陆谌的名字时,大多都带了几分忌惮与疏离。
      现下顾止听了却是抚掌大笑,称赞不已:“好一个只有恩怨,并无善恶。陆道长此人当真是不落凡尘,有趣之极。”
      沈砚庐摇头说道:“你们两个俱是惊世骇俗之人。贫道区区庸俗之辈,着实不知道有趣在哪。惭愧惭愧。”他语声一顿,又笑道,“不管世人说落星剑如何冷血,在贫道看来,陆师兄却绝非无情之人。他不过是应了道祖那句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亦不为情感所扰。若论及本心,只怕要远比你我炽热百倍。”
      顾止莞尔一笑:“此话至真至切,若是陆道长听了,不知要有多感动。”
      “只怕不会。”沈砚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当日他因言获罪,被罚思过崖之时,我恰也在后山面壁思过,早就将这些话讲给了他。他倒好,闭着眼睛抿着嘴,权当没听见。白瞎了我这番真情实意,真真是气死我了!”
      顾止见他捶胸顿足,忿忿不平的模样不禁失笑。半晌之后,又问道:“那依砚庐之见,顾某又是怎样的人?”
      “你么?”
      沈砚庐垂目思索了片刻,浅笑不语。
      在旁人看来,晗璋公子顾止是世上一等一温柔儒雅的人。世家公子,师从万花,一杆墨笔挥洒淋漓,那双如画的眼眸里永远含满了春水。只消一瞥,便胜却了无数温言软语。
      所谓清骨风流,穆如清风,说的便是他了。
      然而在沈砚庐看来,这位清骨风流的晗璋公子却是城府极深,心思极沉的人物。若说陆谌是外冷内热,面上不善至极,心中却像是藏了一团炽热的火。那么顾止,就是心冷如铁如冰,为了心中所向,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
      劲峭的冷风吻过他的脸颊,沈砚庐遥遥望着山下的云雾,在那重重朦胧纷扰的背后,便是奢华热闹、莺歌燕语的当今帝都长安城。也是身为名门贵公子的顾止,应当大放异彩的地方。此刻沈砚庐指尖轻轻掐算,眸底显现出的却是一种让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绪。
      未来数十年,晗璋公子顾止所要走的,并不是长安城中绿槐成荫、热闹堂皇的朱雀大街,而是一条注定峥嵘坎坷的道路。就算他竭尽全力放轻了脚步,也绝不会平静无声。
      阿止,你生来便是适合搅动风云的人物啊。
      许久之后,沈砚庐才轻声一笑,喃喃道:
      “你呀……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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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没人看,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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