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书（修仙）

　　二人行游至南蛮地界，曲阑池甫一跳下云头，就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
　　年少的女子们三三两两围聚在河边洗衣裳，她们身段玲珑，头上还裹着花纹繁复的头巾。而对岸坐着十来个少年男子，正在唱歌。
　　“师尊，师尊，他们在做什么？”
　　傅云深在苍华潜修日久，哪里记得红尘中这些细枝末节，他只好就近寻了个人相问。
　　“敢问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位姑娘看了看傅云深，又看了看他手上牵着的曲阑池，笑容像她脚边盛开的白茉莉花。
　　“三月三，对歌啊！你不知道？外乡人吧？”
　　“初来贵地，不知其中有何说法？”
　　“我们这儿呢民风开放，每到三月三就有对歌的习俗，哪家的姑娘小伙儿看对眼了，就对歌拷问拷问对方，若是满意了，就可上门提亲。”
　　这姑娘大约是看傅云深长得好，解释得很详尽。
　　“原来如此。”
　　师尊与人姑娘家谈天，曲阑池听得无聊，看一旁河水清冽，就摸到河边蹲下，把手探进澄澈的溪水中，捞住漂流而下的桃花瓣。
　　下游热闹渐盛，见小徒儿露出天真活泼的表情，傅云深欣慰不少。
　　这两年教导之下，曲阑池的长进可不止在身量上，苍华派入门的法诀剑诀都已背得滚瓜烂熟，令一向寡言少语的傅云深都十分满意地连说了三个“好”字。
　　天际划过一道明黄色的光，落在傅云深抬起的掌心里。
　　那是一道苍华山的长老讯符，旨在告知云游在外的苍华长老近来门中大事。
　　“四年后五月十五，苍华弟子大比，请诸位长老届时归山主持，勿忘。”
　　傅云深掐指一算，才记起他已有近百年不在门中，怪道程掌教最后还要加个勿忘。
　　“澜池，为师今日教你苍华吐纳之法，仔细体会。”
　　曲阑池学着傅云深盘坐，双手飞速捏指决。
　　傅云深颇为感叹，小徒儿记性可真好，不过瞧了两遍就能学个囫囵全。
　　一眨眼又是日落时分，夕阳懒懒地挂在山麓，流进几缕橙红的光来。
　　“引气入脉时，要心无旁骛。”
　　曲阑池却如坐针毡：“可是，师尊，好痒啊……”
　　“筋脉中本无灵气，你将它引入之后冲击了部分穴道，所以会觉得痒。索性你年纪小，经脉未长成，拓一拓能更进一步，且忍着。”
　　到五月中，曲阑池算是学会了如何让灵气在经脉中按照周天运行。配合着剑诀剑招练起剑来，也有了那么几分模样。
　　“待到三花聚顶，才算真正入我道修门径。”傅云深丝毫不以为然。
　　接过师尊晨间采集的灵露，曲阑池小口小口喝完。
　　凡人只道三花聚顶则功德圆满，实则不然，道修一途窥无止境，连成婴四百年的傅云深也只是堪堪摸到冰山一角罢了。
　　师徒二人这几日落脚在沿海一座极小的孤岛之上，海水涨潮时堪堪淹没曲阑池练剑的乱石堆。
　　曲阑池按着涨潮的时晨小心地把木剑用布裹好抱在怀里，回到乱石后的沙滩上。师尊大人设了结界，正在里头打坐。
　　师尊打坐时，曲阑池是不敢打扰的，他默默地站在结界外吹海风，等着师尊打坐结束让他进去。
　　然而今夜这一等，却足足等了大半夜。一直等到他的身子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师尊也未睁开眼睛。曲阑池不敢叫，忍者冷意在心中默背吐纳口诀，试图驱散寒意。
　　傅云深这几日恰好有所悟，便想趁着回山之前修炼一番，如往日一般入了定，却把个小徒儿给遗忘在了结界外。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海上升起，傅云深口中吐出一口清气，终于结束了修炼。眼睛一睁，小徒儿不在？
　　收了结界，闭目一听——竟是在乱石丛里！
　　岛上海风实在太冷，曲阑池便躲到了乱石背风一处，借着石头白日的余温取暖。
　　傅云深看到的，便是小徒儿缩着身子熟睡的模样。
　　“你为什么不出声？”
　　曲阑池支楞着困倦的脑袋：“徒儿不敢打搅师尊。”
　　“不敢打搅？”
　　曲阑池垂着小脑瓜：“怕惹师尊不快。”
　　傅云深愣了一瞬，反省了一番两年来自己所做作为：“为师待你很严厉？”
　　这两年来，傅云深教导徒儿，虽难免有些疏忽，但自认尽职尽责。只怪他从前从未与小孩子家打过交道，不知道这般八九岁的孩童心中所想。
　　思来想去，应当是小徒儿同自己不够亲近的缘故。
　　曲阑池摇头：“师尊待徒儿很好，比娘亲、比玉珂都好。”
　　“阑池懂事，为师也甚为宽慰。”小徒儿年纪尚幼，兴许大些，便能放得开些，傅云深这么想着，摸了摸曲阑池的发顶，“今日不忙修炼，跟为师去逛逛市集如何？”
　　“市集？”
　　可怜的曲阑池，长到八岁上还不晓得市集是什么模样。
　　沿海一带的市集白日里多海货贸易，在半空中都能闻见一股腥气。往内走一阵，进了内城却是另一番景象。
　　三月末也是个好时节，花市还开着，街道两旁摆满了卖花的小摊子，鲜花盛开，姹紫嫣红。
　　穿着各色衣裳的客商来来往往。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察觉到周围骤然聚集的目光，曲阑池有些害怕，躲在傅云深身后不敢往前走。
　　“阑池，怎么了？”傅云深弯下腰问道。
　　“师尊……这里好多人，他们都在看我……”
　　小徒儿怕得泪眼汪汪，傅云深只好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莫怕莫怕，这花市里可有趣呢，每个人身上的气都不同，阑池已学会了吐纳引气，不妨在此处试一试。”
　　曲阑池犹疑着，将体内灵气从指间引出。
　　淡蓝色的灵气一离体便迅速飞向了远处的摊子。
　　“师尊师尊！灵气跑了！”曲阑池惊得躲回师尊身后，不敢睁开眼睛。
　　若非遇到灵物，灵气如何会从指尖离去呢。
　　傅云深心中也一惊：“你的运气倒是好，走，去瞧瞧那盆花！”
　　众花之中，一株寻常桃树被花匠种在陶盆里，才一臂长短，修剪成了奇异锋利的姿态。
　　时下正值桃花盛开，花骨朵打在枝头，粉嫩数点，将绽未绽。
　　曲阑池好奇地伸出手指，那桃花忽然无风颤了颤，吓得他即刻缩回了手。
　　“师尊师尊！”
　　桃花有灵，实属不易，要知道这凡世灵气稀薄，非奇珍异兽不能汲取灵气，而桃乃最常见的果树，年年开花结果，灵气循环逸散难以集聚，故而罕见灵植。
　　“桃花虽比不得牡丹富贵，但是如今正应景，买回去图个好颜色！”小商贩话说得极好听，要价却不低，“三十个铜钱，连盆带走！”
　　师徒二人身无分文，也不好以幻术化钱财欺骗凡人。
　　“师尊，我们要买桃花吗？”
　　傅云深面露难色：“可惜为师身上无钱。”
　　曲阑池低下头在衣角里翻弄，摸出一块银疙瘩：“好像……这个也可交换的。”
　　一块银疙瘩，师徒俩换回了一车盆植。于是又费了一番劲，将盆植运回住处，一盆一盆摆在屋檐下向阳之处。
　　“今后你可要负责日日给它们浇水、捉虫。”
　　曲阑池高兴坏了，小脑袋忙不迭地点头：“师尊，这株桃花是我的了，对吗？”
　　傅云深“嗯”了一声，望着八岁孩子在花间逡巡的身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这种生物，太过热烈，一场盛开便要倾尽生命，桃花有灵，于人而言，也不知是福是祸。
　　人间五月，阴雨绵绵，山下茶肆中有新诗唱云：
　　梅子黄时日日晴，
　　小溪泛尽却山行。
　　绿阴不减来时路，
　　添得黄鹂四五声。
　　曲阑池打坐完毕，趴在窗前瞧着那雨水顺着瓦片飞流而下。
　　屋前青苔铺地，藤萝爬了满院，不知名的野花被雨水打落在墙角，一地残香。
　　“阑池？”
　　曲阑池回头，眼中一亮：“师尊！”
　　傅云深缓步行来：“打坐完毕，为何不去午休？”
　　“师尊师尊，我何时能与师尊一般在天上飞？”
　　下雨湿气重，傅云深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时候到了，为师自然会教你乘奔御风之术。”
　　曲阑池目光中充满向往：“这些时日我常常看见天上有流光飞过，师尊所赐的典籍中有记载，那是修道者经过的痕迹……我十分羡慕……”
　　“阑池已能看到天际的行光？”
　　“是啊，颜色还不一样，师尊的行光是什么颜色？”
　　“为师并无行光。”
　　“咦？师尊也是修道者，怎么会没有行光呢？”
　　“五行俱全者，虽有行光，却不为人所见，故而有也同于没有。”
　　曲阑池似懂非懂地托着下巴望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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