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

　　这厢小猴子不情愿地挪过去问苏言那个图腾的来历，那厢小翠抖着嘴唇靠近柳如耳边，“小姐，刘婆婆那边……”

　　柳如嘟起唇，看了眼芝兰玉树的苏言一眼，小大人般叹了口气，“走吧！”只能下次再来找‘夫君’了。

　　苏言此时却抬起头望了脸色苍白、神情躲闪的小翠一眼，看着柳如跟着小翠消失在巷子尽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凰镇说大不大，小翠的家也在凰镇东面的贫民区，小翠家前几天因为她家弟弟丢失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此时她不在家陪着自己的父母，反而带着这个小姑娘往偏僻处走，而且神情也不太对劲……

　　瞅见小猴子听完这个图腾的解释之后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发起了愣，苏言踌躇了半晌，觉得自己还是跟上去看一看比较妥帖。

　　那厢柳如跟在小翠身后，越走心中忽然觉得不对劲，可是却想不起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直到离刘家大概只剩下几百米的地方，柳如突然停下了脚步，“小翠，你在骗人！”

　　小翠告诉她说刘老头在打人，然而刚刚在巷子里碰到了专门盯梢的小猴子，他却一句话都没有提及到这件事。

　　小翠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强笑着哄着柳如，“小姐，怎么了？小翠怎么敢骗您……”

　　柳如愈发觉得小翠的神情不对劲，僵持着不肯往前走。

　　小翠又哄了柳如几句，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愈发仓皇，见到小翠这般的模样，且周围一个过路人也没有，柳如心中亦是有些害怕，但仍然强自镇定着道，“小翠，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今日骗我这事，你若是遇到难处，我可以寻父亲娘亲帮你，但是此番我是不能跟你走的，我们一起回去可好……”说到最后，毕竟年纪小，声音里带了哭腔。

　　小翠闻言眼睛里渗出了泪光，脸上的神情几度变换，想到柳如一家向来待自己宽厚，终究还是握住了柳如的手，急急说道，“小姐，我们快回去！”

　　然而终究是迟了，前方拐角里走出几个大汉，小翠看到那几个人，瞬间面如死灰。

　　“这死丫头居然想带着这肥羊走？幸好我们见她不来出来寻了！”当头的刘老汉骂骂咧咧，走上前就给了小翠一巴掌。

　　剩下的两个人柳如不认识，但见这二人目露凶光，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物，且随身戴着绳子，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

　　柳如小脸一白，机警地没有再开口说话。

　　那二人上前来不由分说便绑了柳如，见到这女娃没有跟别的童子一般大哭大叫，奇怪地对视了一眼，不过这样更加方便他们行事，便也没有像对着其他童子一般对着柳如恫吓打骂。

　　苏言追上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对方有三个人，而自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苏言在拐角里慢慢往后退，打算寻机跑去报官。

　　“老三怎么还不回来？”绑完了柳如和小翠，其中一个一脸横肉的大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另一个大汉说道，“你去找找？”

　　还有另一个人？

　　眼见大汉往自己方向而来，苏言心生警惕，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脖颈处传来一声剧痛……

　　一个粗大沙哑的嗓门，“大哥！抓到一个偷看的小子，怎么处置？”

　　那老大漫不经心凑近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呼吸一窒，“这小子生得一副好模样！哈哈！今日我们可是发了！一起带走……”

　　朦朦胧胧中，苏言听到有人在说话，自己似乎被抬到了一辆马车上，然后，晃晃荡荡间，苏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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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夫君……”苏言只听见一个惨兮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呼喊，有软乎乎的东西在自己的胸膛上蹭来蹭去，微温的液体洇湿了他的衣襟。苏言向来有轻微洁癖不喜人接近，昏睡中的苏言十分想将那东西拎开，然而当他忍无可忍皱眉醒来，对上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时，他皱眉忍了忍，终究没有将其推开。

　　苏言瞬间想起了昏迷前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被捆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双手双脚被绑得死紧，没有窗户，透过漏风的屋顶可以看到此时已经是黑夜，有明亮的月光流泻而下，唯一的出口连同外面一间房，透过被锁住的房门缝隙可以看到外间隐隐有火光闪动，外间传来小翠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几个大汉的狞笑声……

　　苏言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柳如却不懂这些，她惨兮兮地趴着苏言的胸膛，脸色发白，显然被吓住了，带着奶香的气息吹动在他的耳畔，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他们是在打小翠吗？”许是因为柳如看起来年纪太小，绑匪们在房内并没有绑住她，此时她紧紧地靠着苏言，一动也不敢动。

　　苏言此时已经无暇计较柳如口中的‘夫君’和过分亲密的动作，纵然早慧，然而毕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不堪的事情，只能模糊地应了一声，“嗯，他们是在打小翠……”然后让柳如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想了想，又忍着心头不适，挪动绑着的手往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了柳如本就脏兮兮的脸蛋上。

　　柳如倒是很乖巧地任由苏言施为，因着哭了半天实在是累极，她趴在苏言身边不一会就睡了过去，而苏言，听着门外女子的惨叫抽泣声，眉头紧皱，双拳紧握，一夜未眠。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从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天边一抹耀眼的鱼肚白，渐渐的天开始大亮，一夜蝉鸣鸟叫声中，苏言已经知晓此时是在山间，山里的夜晚颇有些冷，夜间某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姑娘梦里不由自主地向热源靠近，慢慢地挪到了苏言怀里，八爪鱼似地抱着苏言。

　　假寐的苏言睁开眼的时候，恰好对上了一双灵动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满地映照着自己的倒影，他看着那双眼睛慢慢弯成一弧月牙，逐渐溢满了欢喜，声音甜糯娇憨，“夫君，你醒啦！”

　　很多年后，苏言都无法忘记这个场景，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都有一个灵动娇俏的小姑娘，欢喜信任地唤着自己‘夫君’，软糯声音犹在耳畔……

　　此时的苏言的耳根有些发红，他不知道此时该对这个娇憨懵懂的团子般的小姑娘说些什么。然而，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开口，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哈哈哈！这么小的年纪就想要夫君，你放心，等我们问你家里要足了钱财，就把你远远地卖到能让你每夜都能换个夫君的地方去……”

　　苏言扫过一旁小翠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青紫的痕迹，下意识绷紧了脸。

　　柳如纵然不懂‘那个地方’指的是什么地方，但是瞅着苏言的脸色，她机警地没有开口。

　　刘老汉推门而入，一手搂着憔悴不堪，面若死灰的小翠，一边将两个脏兮兮的窝窝头丢在了二人面前，见二小孩的表情如泥塑的木偶只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自己，刘老头无趣地‘嗤’了一声，粗糙丑陋的大手突然用力地拍了小翠的tun部一下，见小翠惊吓地瑟缩了一下，刘老汉哈哈大笑，推搡着小翠又出了门。

　　柳如一向锦衣玉食，并不想碰那个看起来无比脏兮兮的窝窝头，可是当她看到苏言挪动被绑的双手慢慢地将窝窝头捡起，费力地撕掉脏兮兮的表皮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这灰不溜秋的窝窝头时，柳如也抓起了剩下一只窝窝头，学着苏言的样子笨拙地撕去了表皮，然后闭上眼睛、似是视死如归般把馒头往嘴里塞。

　　见到柳如这般模样，苏言的眸光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莫名有些忍俊不禁。

　　柳如睁开眼，恰好瞥见苏言嘴角那抹笑意，似是高山上葳蕤绽放的雪莲，又似是春日里梢头第一支嫩柳，宛若朗月照空，让人无比惊艳，却又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

　　柳如含着半口馒头、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就这样滞在了苏言面前。

　　苏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叹了口气，抬起手拂去柳如嘴角的碎屑，并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神情里少了之前故作的老成淡漠，看起来终于像是一个这般年纪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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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在山上一共呆了五日。

　　第二日，刘老头押着苏言出去，让他写了一封索要十万两黄金的勒索信，此时苏言才知道这个小女孩竟是凰镇上‘臭名昭著’的柳家小女郎；

　　第三日，下山送信的那个大汉并没有回来；

　　第四日，绑匪开始慌了，夜间小翠的哭声越发凄惨，那声声凄厉的哭喊无助又绝望，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柳如躲在苏言怀里，浑身瑟瑟发抖，小声抽泣，“相公，我们会不会死？”
　　苏言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抿了抿苍白的唇，掩下忧虑的眸光，没有告诉她，“死并不是最可怕，最可怕的是被送去某些地方……生不如死……”

　　第五日，剩下三名绑匪不顾苏言的拼命阻止押出了柳如，绑匪商量了一晚，决定剁下柳如的小指送去柳家，这般做派，就不信柳家再不筹赎金送到指定地点。

　　透过大开的房门，苏言只能眸光通红地望着绑匪敲晕了柳如，那柄闪着寒光的尖刀对准了柳如纤细的小指。

　　小翠颤抖着挡在了柳如身前，却被那几个大汉几个狰狞的眼神吓住，瑟缩着地走到了一边，不敢看向房中的场景。

　　苏言咬牙切齿，头一次悔恨自己习得是圣人道，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斗得过这几个歹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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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刹那间，那柄尖刀飞了出去。

　　苏言眼见破旧的屋顶上尘土飞扬，几个黑衣人快速旋下，前一秒气势汹汹的绑匪在黑衣人面前弱小如童稚，几个呼吸间便被黑衣人打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最后一个黑衣人一个手刀劈晕了小翠。屋子里清醒着的便只剩下了一旁的苏言。

　　其中一个黑衣人抱起熟睡的柳如轻放在苏言身侧，起身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一刀砍断了捆住苏言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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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山林间传来一阵喧嚣。

　　黑衣人面巾上的双眼眼神极其凌厉，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气与警告，莫名的，苏言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苏言警惕地望着黑衣人，下意识护住身后的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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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县衙的差役带着气喘吁吁的柳府管家来到这间隐蔽极好的屋子时，黑衣人已经离开了多时。

　　满室狼藉间，一少年独立，芝兰玉树，脊背笔挺，曜曜如朗日。

　　柳府管家带着几个仆妇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泪流满面地抱着柳如，抚着胸口连声道‘阿弥陀佛’！

　　苏言望着这一幕，无声地垂下了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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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桩惊动了整个凰镇的绑架案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奇地落下了帷幕。

　　丫鬟小翠因弟弟被强人绑架，受强人胁迫协助他们绑架了柳如，然而凰镇的差役们在县太爷的领导下探案如神，明察暗访之下找到了歹徒的窝点，成功地解救出了柳家小姐捕获了那伙强人。

　　县太爷因抓捕到了这拐卖人口、作恶多端的歹徒被上峰好好夸赞了一番，同时又收到了柳府孝敬的巨额银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有心情再去追究那日少年口中提到的‘黑衣人’？

　　苏言当时心中只觉这事从头至尾透露着一股蹊跷，然而彼时毕竟年轻，摸不准蹊跷在何处，直到很久以后，当苏言再次串联起这其中种种环节，细细一推敲，只觉冷汗突然间沾透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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