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36节节败退

　　夏点书看看表、两点三刻，闭上眼睛让大脑自然的运转，有打坐一般的空寂，有顿悟一般的提醒。第一个撤退出来的小组汇报过来了、嗓音里有综合许多感触的沙哑，夏点书听后回道：“各组撤出城后和各自所属的后勤联系，汇合后轮流补给、小心做好警戒，统计战果和伤亡后上报过来；各组长询问战斗细节，将情报和战利品送过来……”

　　房宿城的最高处，白头鹰纵身振翅而去、恍惚似有含混的笑声，矮鬼宫崎咬牙切齿的抖落满脸的褶子皮，恨道：“王啊，我们要的和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啊？”它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儒衫方巾盖头、皮褶子轻微得多的矮鬼走来，走近了试探道：“爹，白鳞信不过，您还是考虑一下我的主意吧？”宫崎爪子握得腰刀刀柄嘎嘎作响，半晌才道：“好，好吧！反正看不到曙光，宫子你就试试吧。”宫子一喜，浅薄城府还在解释：“爹，我这也是从那个白鳞同窗身上学来的，它要把再虞人的神话改成它们的，我就把……”

　　车里,小文小心翼翼的汇报:“将军，应该是全部人都撤出来了。”

　　夏点书嘴角一勾，稳定的嗓音也有明显的放松：“是的，活的都出来了，”言罢再度摊开地图来看，“小文，注意统计他们回报的伤亡和战果。”

　　小文乖巧的‘嗯’了一声；虞卧雪拿起手机想要下车打电话的样子，却迟疑道：“将军，您这是还准备要……继续下一波进攻？”

　　夏点书头也不抬：“你想不到？它们恐怕也想不到。房宿城也就六公里多七公里方圆，我们已经探过了外围四公里，如果能潜入核心的两三公里，想必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也能对敌方造成更大的震慑。”

　　夜风一股，撩起两个女人大不相同的发梢，虞卧雪似乎是正儿八经想了想才柔柔问道：“将军，您想过没有，伤亡已经很大了，如果再继续？”

　　夏点书抬起头来一顿后淡然一笑，灼灼眼光和别样的风情，轻巧道：“我会征集敢死队。如果不把它们打疼了，他们还会继续骚扰东南州境，动辄屠城——你去到被屠城的县城里看过吗？我有看过。”

　　虞卧雪看着夏点书继续埋头于图上作业，眉间渐渐皱成一团，推门下车后再次回头、关上车门走出数十步后回头，伊人的影像通过厚厚的防弹玻璃折射，恍惚中好不真实。那衣裳上沾染的污迹和风霜，那专注的神情和侧脸曲线的棱角……

　　“爷爷……”听着虞卧雪打电话，明显那头的虞氏家主还没睡觉。

　　“爷爷……”上官得勇也在打电话，经历过血火磨练的男人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便换了一个气质，明显也是在和上官家主通话。

　　有鵬足够小心，子弹上膛、在外围象征性的转过几圈之后便将防备的重点放到了小武和虞卧雪身上，因为有上次机场的教训，这次简直做得明显而夏点书也毫无阻拦之意。

　　车里的小文和各组通话，统计起来三成多的人员伤亡，通话传来的声音无不伤悲与振奋共存……时间马上就到三点半，夏点书拿起送话器直言相告：“各位，我这里还有一个计划，你们还有多少人愿意听我指挥？再去杀一个回马枪？”

　　好一阵都没有传来任何应答。

　　上官得勇在和另外十个带队组长争执。队长们自然都姓上官，也都在机场受过训练，推举出一位庶出靠近正房的前来商量：“上官公子，我们上官家族在州军中几乎所有亲信在这里了，就算损失掉一个都是莫大的失血，天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补上……”上官得勇顿时陷入进退不得。

　　虞氏的那十组人马每一组都有三人指挥二十一辆车，指挥得更加细腻、损失得也最少，也许是看到故乡故城的荒废触动了感伤和血性，一致出声要打，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抛到了虞卧雪的手里。虞卧雪也只能打电话回去请示，最终将手机开启扩音器，虞氏家主在那边略显沙哑道：“请尽管放手去做，但最少不能超过七成的伤亡……”

　　夏点书还在等，名义上姓单但实际上是吴家子带领的那六组人马一直没有吭声，连先前也只是作为预备队没有出战，此时还不自动请缨、难道是来打酱油的么？

　　于情于理都不合！

　　三点四十，夏点书沉默下来了；三点五十，夏点书掏枪上膛，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四点，夏点书咬牙带起两腮线条更加锋利。

　　虞卧雪一直看着夏点书的侧面，竟然还是被突如起来的一拳勾中下巴。

　　小文捂嘴，小武靠近，夏点书用枪指着虞卧雪的脑袋；小武很自觉的丢枪举手，缓慢后退；有鵬像是突然就明白了，咬牙切齿的跳上自己开来的车，打着火轰的一脚油门。

　　夏点书胸口的急骤起伏真的是难以控制，用枪柄在大腿上狠狠一磕……

　　小文随着那声响动浑身一抖！

　　“有鵬，上这辆车！”危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夏点书速做决断，回头一拳打晕小文，翻身去了后座、顺便也把虞卧雪拖到后座垫屁股。

　　有鵬上车先是一枪托砸在方向盘山，气急的抱怨：“我们又被出卖了？”

　　夏点书喘息一顿，差点岔气：“快走，开快点！”

　　‘虞’小旗的越野车大轰着油门奔逃；小武大步跑向有鵬扔下的车里连连打火不着，她哪里知道吃修车这碗饭的人习惯在自己的车里装暗开关这事儿；不远处的一个身着伪装服的手持望远镜的观察手正在向狙击手抱怨：“真是见鬼了，一点机会都不给……”

　　夏点书不知到她的‘热血大局观’救了她一命，只是从茶杯座上薅来电台送话器，落寞的发布最后的命令：“虞家的，你们十组人分成两队，一明一暗，分别从南北两侧对房宿城发起骚扰。记住，作战目的是骚扰，有便宜就占，有危险就撤。去吧，自行决断进攻和撤离的时间，我就不再指挥了。”

　　那边连续的传出‘明白’的回令，顿了少少一下，上官得勇突然做出决断：“报告，我上官家的人马去给他们做掩护！”

　　夏点书闻言仰头，终于能有理由稍稍平复一点心情，道：“去吧，挺好的……就算有什么原因让你们不方便冲锋在前，帮着胆大的兄弟守着后背也行……只是，千万别朝自己兄弟的后背开枪……就这样吧？我要离开了。”

　　“喂……”电台还想传出说话声，有鵬单手狠狠一拳砸在电台上，几丝微弱的火光后电流声顿止，夏点书也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放佛了结了一段心事后生无可恋的瘫软和痴呆……

　　有鵬满口脏话的唾沫乱飞，将车开得左摇右晃的飞驰……

　　夏点书突然从中听到一个词汇，大梦初醒般问道：“有鵬，你刚才说什么？畜爷？你说的是小畜吗？你能联系到他？”

　　车速一缓车身便稳定了下来，有鵬惊觉失言，喘息了一阵才道：“应该是吧，我们修车铺里面的几家都是被他捡回来的。他也没骗我们，有饱饭吃不说，抱团之后也不用害怕受到本地混混骚扰了。我可联系不上他，好像小染他娘可以……对了，小染都已经被爷接走了。”

　　夏点书的大梦初醒般眨眼，之前指挥战斗的机灵和利落不知哪里去了，半晌过后才傻傻的继续追问：“还有什么？”

　　“哦，对了！差点就忘了，”有鵬一拍大腿，“小染他娘写字给我看过，说是万一有什么意外，只要您一个人成功跑了就好，千万别管咱们！您只要跑掉了，我们剩下的人就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您……您失手了，还有畜爷他们镇着场子。”

　　左守常，你是早就算到老娘会有今天吧？

　　夏点书想着更是放软身体，道：“还有呢？”

　　“没了……真没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有鵬连连解释，粗劣的挪开话题，“我们到哪里去？车往哪里开？”

　　“往海边开。”夏点书软软的回话，突然很想借那一望无垠的海面来平息心情，突然很向往在那变异植物蔓延生长的海岸线‘单纯’的生活……

　　有鵬听出了语气的不对，想了一阵道：“老板，您，要不跟小染他娘联系一下？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不必了，你看看油量，找个地形复杂的地方把我扔下就好，只希望我屁股底下的这个虞家小姐不会给你们惹麻烦……”夏点书的疲倦和厌烦从内心深处泛出，实在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两轮明月，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光，亡命奔逃。

　　荒野，虞卧雪的女保镖小武拨通电话，强做平静汇报：“老爷，小姐被劫持走了……”

　　虞氏家主以高龄一夜未眠、分心几处，面颊上浮肿得明显，挂掉电话之后平静饮罢一碗茶水，缓缓拨通了电话，沉声略带疲惫的嘶哑：“吴兄啊，我家的掌上明珠，卧雪可是被人劫持走了啊！”

　　吴家主那边精神正旺，却有同样的疲劳造成的缓慢语速，安慰道：“吴兄且请宽心，女魔头对皇室的名头多有眷顾，必不至于伤害卧雪。倘若真有意外，只要命在，我吴氏长房嫡孙愿明媒正娶。”

　　虞氏家主笑声迟缓勉强：“再说吧。只是这魔头跑了，你我两家都得防着她再来迁怒啊。若是吴兄再受点伤，若是我虞氏军伍再被一人单枪匹马挑衅，恐怕，那七姓的心思都得活泛开了啊！”

　　吴氏家主仍是不惧：“虞兄多虑了。观此魔头做派，一不忍害你皇家名头，二不忍在外敌当头之时伤了你我实力，何惧之有？况有张宿城里那一拨人为质，你我可以缓缓图之。再说，我们今晚做了什么吗？不是什么也没做吗？是她疑心太重不是？”

　　虞氏家主双目微肿，看不清一线眼色，凑合笑了两声道：“也罢，就老夫出面来做个和事佬吧。”

　　再几句客套，虞氏家主挂掉电话，微微一个沉吟便拨打过去。夏点书的手机揣在防护服、有细密金属网格布料的屏蔽衣兜里，不通；再打孙女虞卧雪的，夏点书烦躁的掏出来一看，一枪托砸成渣滓。

　　虞氏家主沉默略久，搓热双手捂捂脸，起身推门而出。门外硕大的一间房间灯火通明又层层布幔遮盖窗户，室内摆放着巨大的四个沙盘、悬挂着硕大的九州地形图和四张州境等高线地图，其中的东州地形图上正摆设许许多多的标示、一张房宿城地图上战事未休……

　　“伤亡如何？”虞家主问道。

　　少少的几个参谋军官上来其中一人：“伤亡将近五成。家主，差不多了，再逼也逼不出什么东西来。”

　　“好，直接传我的话，让他们收兵回来。”

　　“家主，可别忘了……”

　　老参谋提点未完，虞家主连连点头：“虞戍啊，你也老了啊，越来越啰嗦了！我知道，明日归来要悄无声息，抚恤和慰籍要让小陛下私下出面，我该没记错吧？”

　　虞戍连连点头，凑近了低声道：“家主啊，这个女将实在不错，虽然要求的装备奢侈，却也达到了效果。您想，要是她还在，那个第二期有关那个什么‘单兵重武器’和‘战役战术’教下来？如果多这么一支精锐冲锋陷阵，您老如果能保还是保住她吧？”

　　虞氏家主任由这老参谋说完，这才低声回道：“大局为重！大局之外，能保就保。”

　　老参谋迟疑良久，把声音压到最低：“家主啊，这军争是硬对硬的没得商量啊！没打过，谁知道会怎么回事？谋算之时，即使能够增加一丝胜算，咱们也不能有丝毫的侥幸啊！”

　　“放心放心，莫急莫急……”虞氏家主轻轻拍打老参谋肩膀。

　　上官家主却打了一个电话，轻飘飘道：“都回来吧，暂时别动。”推门而出时竟然几乎同样一间宽大的参谋室，其中的人员之众和摆设奢侈等等可就并非虞氏能比了。

　　次日将晚，东州近东南州境处，吴氏前来迎接上官家族战死壮士的灵车成排，车头处的‘吴’字小旗醒目，上官得勇和毫发无伤的六组吴氏人马看着虞家的人马绕城而去，竟然一时没有想通其中的弯弯绕……

　　夏点书坐在海边，迎着海风吹拂、啃食着一截几近透明的藤蔓主干……

　　惊涛拍岸，海天无际，个人的生命和能力竟如此渺小……

　　我当然不会放弃我的志向，即使崇山峻岭一般千难万险的旅程，也只能将我沸腾的志向化作细水长流……

　　细水长流，涓滴汇成这浩大的海洋，终能让人无法漠视，终能让人望而生畏。

　　等我慢慢来……

　　时光快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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