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35节节败退

　　“真正的精锐并不仅仅是进攻时的勇猛无俦，而是败仗撤退时也能井然有序、面对追兵能组织一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相互掩护着撤退，断尾求生的意志和决死反扑的悍勇自然更不在话下。关于指挥员的素质，则更加需要坚强的意志品格和敏锐的战役级洞察能力，这才能满足最基本的临危不乱的底线，有利于保存有生力量、有利于在长期的军事斗争中将劣势逐渐转化为优势、有利于将优势逐渐积累到由量变产生质变的节点……”——避难所里面的教官为种子们讲解了太多太多东西，繁复而浩大的深刻内容填鸭般连续不断的塞入……

　　星空下，虞卧雪拉开驾驶室车门，看夜风吹拂得夏点书短发飞扬，片刻出神后稳稳道：“将军，上官家派了十组人马、还有姓单的六组，总共十六组人马前来支援。”
　　夏点书沉浸在战事的推演中，抬起头来懵懂的扫过一眼，心里全是对意外得来援军的欣喜与安排，转头就道：“小文，让他们报告位置。”随即埋头开始查看地图，调整方案……

　　夜幕下，一个黑羽鹰身白鳞野人脑袋的怪物盘旋在极高的天空，一个兜裆矮鬼腰上围着一块花被面站在房宿城最高处的建筑物上面观望，死寂的城市背景中即使是一声毫无生气的微弱饮泣也是那么难得寻觅……

　　凌晨一点多，前线传回战报，房宿城外围南向的两个大型县城成功拔点。

　　无一伤亡——令人压抑的战报，疑窦丛生。

　　夏点书喝水喘气：“小文，下达命令：各战斗小组脱离战场，就地补充修整，等候支援兵力到位。”

　　“遵命，将军。”

　　夏点书听着小文娇弱而清晰的女声连续准确的传达命令，坐直了靠着座椅放松一下身体，抬头正好望到环月将要升上半天，一愣间心中突然明悟：那个天体必然只能是我们造的，也只有我们这样拥有巨大凝聚力的民族才能整合千千万万族人之力制造出这么伟大的景观，只是因为我的涉密等级不够……

　　虞卧雪点燃一支细长雪白的香烟，含在唇齿间轻轻抽了一口，递过来试探着道：“将军，需要提提神吗？”

　　夏点书侧头看看虞卧雪，赏心悦目的气质令人舒服，回过头来才道：“谢谢，不需要外物，”指指脑袋，沉静而自信的续道“我有意志。”

　　虞卧雪专注的看着夏点书闭目沉思的侧脸，光影中棱角线条……

　　后座的小文捂着耳朵上的听筒专心致至的操弄电台和记录，不时清晰准确的应答，多次重复以后，终于转头向前，通过挡风玻璃的反光看着夏点书的面色，道：“将军，全员到位。”

　　“继续休整、检查、补充，准备啃硬骨头。”夏点书眼帘腾地一睁，说完一顿，埋首继续图上作业，再一次验算推演。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又过了一刻钟，夏点书坐直了抬头调整呼吸，道：“小文，送话器拿来，我要做战前动员。”

　　“各位，今夜，到此时为止的作战都太过顺利。所以，第一、不利于你们的成长，第二、说明我们的作战目的没有达到。无论是诱敌还是围城打援的意图我们都没有实现，以料敌从宽的态度来说，我们灭了这么多外围的据点都没有把对手打疼不说，甚至连最基本的掂掂对手的斤两都没有做到。所以，我们必须加强下一步的动作强度，下面的作战行动由我亲自指挥：各战斗小组编号为一至二十六号小组，分队对应编号为……我们的战斗目的是对房宿城轮番的试探进攻，以便摸清敌人真正的实力。预案初步分为三种，第一种打不过就逃、轮番掩护脱离战场，第二种根据行动中发现的空当实施不断加剧的小规模试探性进攻，第三种便是敌人是泥巴捏的、那我们就长驱直入攻入帝都——当然，第一种和第三种的可能性都很小，最大的可能是第二种那样你来我往，”夏点书一顿，郑重道，“军人本职、马革裹尸，荣耀取自于敌人的头颅，准备好牺牲吧！诸位兄弟，共勉之……你们还有最后的一刻钟时间准备。”

　　已近东州腹心，月色下春草疯长的旷野埋没了公路，名曰‘房宿城’的陷落城池就在视野之外的远方。那里曾经繁华，是互成犄角的三座帝都卫城之一，如今别说灯光、就是一点人声也仅仅止于乍起乍落的临时惨叫——不知哪个野人又在宵夜。

　　上官得勇的坐车停靠在荒草中，身后是六十人的二十车，车上精挑细选的东南州军精锐配备了最好的单兵武器，个个都是枪械在身而非横刀……听罢夏点书的动员，心中的血液正在缓缓的沸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满眼跃跃欲试的憧憬——是啊，血战杀场，无论是悍然赴死还是百战余生都是火焰一般的热烈，何其痛快！再不用听那些个文人们求降乞和的谬论！

　　天上，盘旋的白头鹰竖线瞳孔瞪得溜圆。

　　地上，夏点书脑海中无数推演愈渐清晰，由战斗决心演变出无数的应对预案。

　　荒野，上官得勇的车中传来夏点书清晰的指令：“各组，准备进入战位……”

　　从夜空高处俯视，荒野中亮起了一列列车队的灯光，这个世界连防空灯都没有，小灯行驶的光亮正好落在白头鹰眼中——二十六组乘以六十人，仅仅是战斗人员就已经是一个特种加强团的战斗规模，这样大规模的特种作战，除非全军特种化，根本找不出战例……

　　夏点书并不紧张，反倒有一种临战的兴奋。

　　前线的战士也看不出紧张，无论他们心中的念想是借军功博取功名或是建立自己在家族中的势力，至少齐心向前、至少知道前程需要靠着拼命杀敌去夺取。

　　白头鹰收翅砸下，落足震得房宿城最高的摩天大楼平台上一晃、扬起黑色羽毛上的尘埃四溢，人声含糊：“宫崎，来了。”

　　“再去。”名叫宫崎的矮鬼指天吩咐白头鹰，原本下垂的手臂竖起，披覆在手臂之上的皱皮改换方向，丑陋摆荡。白头鹰在矮鬼扇起的恶臭传过来之前飞起，用翅膀将自身生骚气息扇向矮鬼；矮鬼收手握持腰上弯刀，屏息等风过去，人声清晰的叹道：“呼，我的天王啊，为什么他们要破坏和平？”

　　凌晨两点整，小文汇报完“各车到达预定位置”后等待命令，夏点书好整以暇的将地图上不想干的标示擦去、只剩下三层十个方向二十六个战斗小组以及二十六个相对远离的补给救护小组，接过电台送话器、清了清脑子开始下达命令：“一组六组从东西两个方向刺探，三四和□□组南北两个方向准备策应，十一十二组准备接应……开始。”

　　‘轰’的一脚油门、雪亮的大灯打开，每组二十一辆车的阵势非同凡响，将荒草蔓延的城市街道找得透亮。荒废的城市诡异的宁静，不，是刻意的死寂。雪亮的车灯将荒草照出幽亮的反光，无人居住的高楼大厦如潜伏的恶魔般高大……

　　“不要急，不要急。”矮鬼宫崎的人声在压低后有喉咙积压的怪异尾音，听者寒颤。

　　“我是六组，发现街道的荒草中似乎有车辆行驶过的痕迹，完毕。”六组头车汇报。

　　夏点书闭着眼睛，前方的进度直接在脑海中形成态势图，手上拿着送话器：“一组六组，鸣笛，缓行。”

　　刺耳的喇叭声喧嚣荒城，许多野人瞳孔在隐藏处撑得溜圆……

　　“停止鸣笛，急加速一公里。”夏点书闭合的眼帘中眼珠子乱动。

　　油门声大作，荒城东西两面的车队拉开车距，大油门冲锋。

　　“到了，过了！”一组头车油门不减，后座上的世家子弟拉着长长的送话器线呼叫。

　　“一组六组调头回来，”夏点书全身精力集中，“三四和□□组冲锋前进一公里，十一十二组交换位置。”

　　上官得勇坐在十一组的主车副驾座，听着命令竟是浑身的骚动，急切期待着即将到来的人生第一战，和第一组一进一退交换了位置。

　　四组乘以二十一辆车从南北两侧冲击，油门声和灯光大作，声势惊人。

　　“不要急，不要急。”矮鬼宫崎还在神叨，白头鹰却在天空盘旋着不愿落下。

　　“到了！”四组人马接连回报。

　　“调头回来，和十三十四和十八十九组交换位置！”夏点书反应迅速，却一时没有下一步命令下达。

　　内外两圈人马过半换了位置，单家六兄弟所在的六组人马却在最外围动也没动，身旁坐的是负责实际指挥的六名吴家子弟，古首之透过倒车后视镜看到后座的‘老板’有点大意，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吴公子，千万大意不得，上次我们去尾宿城侦查，连‘左老板’都是负伤出来的。”

　　一句话的功夫，夏点书的下一步命令到了：“内圈整个向前，抵达之前冲锋的位置择地布防，二圈六个组推进搜索出外围敌人歼灭，第二圈四组前进策应，第三圈六组就地做好隐蔽以防不测！”

　　虞卧雪莫名的紧张，虽然虞家只付出了六百多人四百多车的‘小小’代价，这场战斗却是虞家名义上和实质上第一次和野人正面对阵——如果输了，虽然有无数办法推脱或转圜、比如将责任一股脑推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但谁不希望赢呢？

　　能赢吗？为什么之前那么一场突进、猎杀野人头无数还不能满足这个女人的胃口，如果之前便撤退，岂不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为什么非要继续进攻？为什么非要将已经握在手里的胜利果实再次悬于未知？

　　她的‘动员’里那些‘打疼对手’和‘掂量轻重’，甚至‘长驱直入恢复帝都’的说辞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荒废的房宿城中，夏点书新的应对之策收到了新的战果和新的伤亡。

　　“十一组遇袭，十一组遇袭……”上官得勇车上的副驾不住呼叫，密集的子弹打得车身‘叮咚’作响、急刹倒车，影影瞳瞳的影子从前方冲出。

　　夏点书眼睛雪亮：“十一组交替掩护后撤，二组和十组两侧支援，一组在他们后撤的道路两旁组织阻击！快！”

　　世家子弟的枪法少有不好的，上官得勇摇下车窗，凭借着敌方开火时火光一闪的位置密集射击，除了被打死的便是被大大压制住了火力。

　　“十一组司机受伤！”一颗子弹横向射来，从副驾车窗擦过副驾后脑，打击到驾驶室侧面的防弹玻璃，子弹变形后改变方向，从那侧太阳穴射入司机脑部停留……

　　“十六组受到袭击……”

　　夏点书已经听到了枪声，互相交火的枪声，浑身更为冷静：“五组七组，你们两侧迂回到十六组的敌人身后去，六组前出布置防线接应十六组。”“十一组，注意组内车辆配合，十一组后面的车停下十辆布置防线，前面的车加速后退到更后面布置防线！”

　　上官得勇那车的司机一死，挺尸一样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飞速倒退撞在自己车上，司机一倒露出左侧太阳穴上的大洞，拿对讲机的人瞠目咬牙起身处理；上官得勇缩手更换弹夹，后车倒车、刹死、前冲，并排压制对方的火力。还好己方火力占强，又有车辆的保护，整个整个砸过来的赤果活人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危险……新的司机就位，大油门倒挡从那些被抛到车后的人体上碾压而过，竟然没有一丝痛呼，多的是解脱的喘息和仍旧未死的遗憾鼻息……敌人的乱枪将隔壁车驾驶室的防弹打碎，流弹四入，一群黑毛疯了一般冲上来将车掀翻又掀翻，拖出车内的尸体扯下膀子大腿就向上官得勇砸来……上官得勇枪无虚发，不是爆头就是正中胸部，黑毛们悍不畏死的将各种能上手的东西往前抛掷……车辆飞速倒车，黑毛们大步追赶，将之前抛掷掉下的残肢断臂继续捡起来抛掷……

　　“十四组遇袭！”

　　“十八组遇袭！”

　　夏点书心如止水：“十四组十八组各自分为两部分，前面一部分阻敌杀敌，后面一部分快速撤退数百米、设置好防线后通知前一组后撤，前一组后撤后在后方设置防线接应；四组和八组从侧面迂回上去，攻击敌人后背。”“除六组预备队别动，其余全线前压！”“十一十六组汇报情况！七组五组、十组二组，支援到位没有？”

　　“我这翻车了……”

　　“损失了三台车……”

　　“急救急救……”

　　“我这里也需要急救！”

　　四面求援，夏点书闭目心如止水，铁血无情：“你们尽管慌乱吧，越慌乱死的人越多。”

　　虞卧雪抿了抿嘴唇，抽了只细长雪白的香烟用雪白的贝齿咬住却不敢用打火机点燃，荒野里的这两辆车里传出前方子弹乱飞和各种呼救的声音。

　　夏点书清了清嗓子：“小文，接到后勤上，”小文脸色僵硬手脚麻利，夏点书一顿，“后勤，准备好急救。注意，我说的是战场急救，不是让你们的医生慢慢吞吞做手术，一切都已先保住性命保住四肢为准！”

　　“小文再接前面，自用全频段，”小文很快‘嗯’了一声代表完事，夏点书无心纠正规范，直接道，“前面的听好了，冷静下来，尽快结束战斗，否则受伤的兄弟很难活命！”

　　城外边缘的六支车队闭灯，远望着城中的一时喧嚣忍不住的吞咽口水声。

　　上官得勇刚刚筑起了新的一条防线、其实也就是仗着车速后退几百米，躲在车里射击而已，可是，就算有如此精良的装备，车子还是损失了三辆，剩下的车上弹痕血迹密布……只好在挑选出来的心腹精英帮着做了好几次配和，不然……

　　“十一组，我是二组，我正在后面干他们！跟我一起夹击！”

　　“十一组，我是十组，我和二组正在后面干他们！你那边别把他们放走了！”

　　驾驶座那位在机场受过训练的突然回头，稍微低声道：“上官公子，那两组都是姓虞的……”

　　“姓你妈那……”上官得勇高高扬起的枪托砸不下去，一同经历过血火的感情瞬间便能升华，只得骂道：“不准再说那些屁话！弄死了野人再慢慢内斗不迟！快，通知前面的可以退回来了！”

　　荒野中的两车片刻平静，夏点书睁开眼睛，放大的瞳孔毫无聚焦之处，漫天星辰倒映其中深远，半晌又道：“十九十三，你们一直没有受到攻击，现在给我调头去支援十八和十四组！其余队伍，抽空回报战况！”

　　白头鹰轰然落下，将摩天楼上的天台震得再次一抖，矮鬼宫崎的声音阴阴的顶风而来：“你这是故意的！”

　　“不不不……”白鳞脑袋一阵含糊极了的咕哝，恐怕连它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矮鬼扬扬爪子，将暗恨隐藏，一边听着白鳞口音一边从围着花被面的□□里掏出一步手台拿在爪子上……

　　“五组七组十六组全歼野人……”

　　“十一组已和十组和二组已经碰头了……”

　　“十八组这边快了……”

　　“我们四组和十四组还有几分钟……”

　　夏点书幽幽喘出一口气来，瞳孔登时收缩如针尖：“各组保持防备，掩护着人去给我收集几只野人用的枪支弹药回来！准备撤退回来对伤员进行急救！”

　　矮鬼宫崎再也忍不住唠叨，拿起手台按下送话键：“出动！”

　　白头鹰突然不吭声了。

　　上官得勇几乎看着一颗子弹从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前面飞过，子弹穿越同座的那人脑袋，直飞而出！

　　“黑枪！撤退！”上官得勇埋头一声大喝，司机座上受训过的那人还知道关闭四面车窗，再猛加油门脱离！

　　“黑枪！有黑枪……”不知哪里的汇报没有自报身份，夏点书一想，不是狙击手便是埋伏，冷冷道：“别慌，火力压制对方，撤退，稳步的撤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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