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34分进合击

　　门阀世家的实力和魄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夏点书便见到了虞氏家主派来的第一个人。

　　“我叫虞卧雪，寒梅卧雪的卧雪。虞氏长房嫡系，虞氏家主是我亲爷爷，虞卧林是我亲大哥。我代大哥谢你当日手下留情。”虞卧雪说着伸出手来，挽在脑后的长发和一身猎装同样干净利落，眼中平静而深沉。

　　夏点书伸手一触即放，满身征尘一脸泥灰，唯有眼中的执着清晰而澄定：“夏点书，点将的点、兵书的书，匪号‘九娘’。”

　　虞卧雪眼中光芒微微闪动，并没有问出‘难道你不是姓左吗’这样的蠢话，只是感受着手上遗留的温度问道：“你吃过了吗？我带了……”

　　“你都会些什么？”夏点书对于自报的‘匪号’好像还是有点残念，伪饰成直来直往的脾气。

　　虞卧雪是虞氏皇家长房嫡系第三代的唯一女子，本是家族联姻的珍贵砝码，却只是因为轻飘飘的一句‘不想嫁’便被祖父赐下了‘免嫁金牌’，除了不足与人道哉的癖好，并非一无是处。即使面对的是颇有几分传奇意味的‘九娘’，也不愿丢了虞家的面子，指着车道：“我来保证通讯，并且帮助你弹压底下不服气的人。有我在就有虞氏长房的牌子在，底下的自不必说，就算其他世家也要给三分薄面。”

　　“虞老先生周到，”夏点书点了点头认可，“那么，关于战斗之外的情报、通讯、维修、补给、医疗、救护……都交给你了。”

　　‘荒野’的来处有车灯闪烁，逆着蒙蒙晨光而来，夏点书抽枪上膛、蹲身靠到车头处借以掩护，动作一气呵成的流畅，顺便很自然低声骂了虞卧雪一句：“上车躲着去。”

　　“是我的人，我怕他们惊着你，让带器材的车迟点再来。”虞卧雪一动不动，微微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和打量感。

　　夏点书举枪半蹲在车头，看着来车长长短短的变幻远观近光，闻声挑眉抬眼和虞卧雪对了一下眼神，不吭声了。

　　来车压低车速缓缓驶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直稳稳指着虞卧雪后背。

　　虞卧雪听着排气声很不耳熟，蓦然回首；来车数米外停下，男声稳稳道：“别动，小心我走火，慢慢的举起手来，对，动作要慢。”

　　看不出虞卧雪的心情，倒是投降的动作和他哥一样标准而无害；看她两手抬了一半，夏点书不愿继续结下更深的梁子，点到即止，保持姿势道：“有鵬，熄火，下车。”

　　有鹏熄火，眼睛狠狠眨了几下，把疑问憋回了肚子里面，推门下车、枪口依旧。

　　夏点书无声无息的绕了半圈，顺便粗略检查了两车里面又没有异状，从有鵬侧面的车身那边直起身来，和虞卧雪一对眼神道：“有鵬，放下枪吧。”

　　有鵬边退后边将枪口下垂，对一身‘贵族’味道的虞卧雪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和距离，口上道：“老板，我给您带了点吃的来。”

　　“我吃过了，你去看过冯摇没？”夏点书屈臂提枪，和有鵬聊了起来。

　　有鵬摇摇头，扫过一眼虞卧雪：“没，我不敢离开，好多人明里暗里盯着修车铺，家里不能连一个会用枪的人都不留。我们只是用小染妈妈的手机和羊家的人通过电话，听说寡、冯摇已经过了危险期了。。”

　　“小染好吗？”夏点书试图把对话引向轻松。

　　有鵬难得一笑，脸上挤出些褶子，收枪、轻松道：“小染被爷接去了，那么多人还不是没有看住。”说罢仍是扫过一眼虞卧雪。

　　夏点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下意识觉得小染安全了，更突然感觉那个人就像鬼魂一般如影随形的存在不再那么讨厌、反而给了一种‘还有后路后手、还有预备队没有出手’的偌大底气。当然也少不了一点点怨气，对于神经粗大的武人来说，她至今仍旧搞透彻那人断掉联络的原因……心中多少会有一点点怨气，来得没来由、想着又没脾气……

　　“九娘好福气。”虞卧雪还真不惯被忽略，很快平复了心情便半是试探的插言道，不等答话，这次是她的车来了，她也知道吸取教训谨慎应对了……

　　来了一辆装满通讯器材的越野车，车上两个女人看块头便是一文一武，虞卧雪简单介绍过文的叫‘小文’武的叫‘小武’，连个像样的寒暄都没有就被粗暴直接的那入正题。

　　“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夏点书收枪，退回藏身处拿了一瓶水出来边喝边问。

　　虞卧雪努力适应着状况和节奏，也不避讳其他人，学着夏点书的动作靠在车头，直接道：“还是你训练过那三十个虞家的子弟，每三人一组、每组六十个精锐，车辆和武器都是根据你上一次的行动加强的。这个时间，”虞卧雪看看太阳的高度再看看腕表，“这个时间应该正在集结，最迟今天中午就能全部赶到。”

　　夏点书既意外也不意外，这样的效率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更关心其他的：“情报呢？补给和救护呢？”

　　“补给和救护参照你们上一期行动正在准备，需要您的方案不是吗？至于情报，”虞卧雪耸耸肩，“几百近千里的州境线，真没有情报。”

　　夏点书顿时意识到不对，眼神一沉、疑惑丛生：“为什么不在州境线上布置哨卡……你们姓虞的没有，怎么姓吴的也没有？”

　　“有，略大一点的县城都有驻守一营半营的兵卒。我听说，吴家人这么干的。”虞卧林的语气微微的泄露出一丝半点的讳莫如深。

　　夏点书沉默下来。

　　有鵬想起从前的惯例，驱车将附近一片地头兜了一圈查看。

　　虞卧雪也想起来了，拖出一个箱子，将夏点书指挥第一期学员毕业考试时候使用的工具递了过来。

　　夏点书接手撑开这一份年代久远、谬误不少的等高线地图铺在引擎盖上，再拿起另外一份新近出版的交通图铺上对照，手中铅笔指指点点、写写画画，圆规和直尺量来量去，掏出手机来重复验算……

　　阳光下，专注的女人一身蒙蒙清光，眼中的坚定没有灼人的光亮、却有恒定不熄的光彩持久——小文看得那短发甩来甩去，干燥的嘴唇线条分明而硬朗，手下的动作虽不知所谓却能猜测是在拟定作战计划——天爷，好帅气的女将军啊。小文的小心肝砰砰直跳，小脸蛋却被虞卧雪两指轻轻掐住……

　　不知不觉，太阳已升到了半天。

　　夏点书忙活得告一段落，抬头就看到两个女人眉来眼去，复又低头用铅笔敲敲引擎盖，头也不抬的将交通图一推，道：“拿去，按图设计补给预案，分出少部分随行补给医疗，更多的分成十队待命。”

　　虞卧雪低头来看，夏点书将等高线地图推过去：“十组战斗人员不要来跟我汇合，全部到达图示指定位置之后，你再来找我。把命令传达下去吧。”

　　虞卧雪好像并不那么听话，也好像是误会，因为你让人家传达命令，总要让人家把你的命令内容看懂吧？虞卧雪低头在那里查看了好一阵地图上的标注，手指连连点击、识图准确到位、命令简介有力：“小文，通知后勤车队分成十队，没队再单独出一辆车，车上要有……小文，通知第一组去向……第二组去向……”

　　夏点书观察着虞卧雪，对于当今世界以世家门阀为主的军力构成和作战指挥系统产生了新的兴趣，‘精锐的士卒才能跑跑复杂的阵图’——难道真的这么肤浅吗？

　　虞卧雪一系列命令传达了好一阵，完事后这才站直了，将眉头拧在一起问道：“左老板，您这是要进攻？”

　　夏点书无所谓讳言，解释道：“我们没有情报，不知道敌人啥时候打来、用多少兵力、打我们哪里，所以我们只有进攻、把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夏点书将拳头一握，“地图上划着搜索路线呢，那就是我们打草惊蛇、诱敌前来，来了就打、打了就跑；这招要是没作用，下面就是逮一个东州境内他们的据点打，打赢了就是分进合击，打平了僵持住了就是围点打援，打不赢就是骚扰加试探、直到占足便宜才算完事。给野人那边长长记性。”

　　“哦，”虞卧雪消化一阵，连连点头却并不显得意外，最后还皱眉问了一句，“左小姐，我们手下这么多精锐，这么完备的武器和补给，就只能做到这些？”

　　夏点书意外，一瞬间想过很多，直言问道：“如果这几百号人给你，你会怎么做？”

　　“我嘛，”虞卧雪修长的手指揉搓自己下巴，看夏点书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突然挑眉凑近，煽动道，“如果是我手下有这一帮精锐，我至少要潜入帝都去干他一票狠的，说不定就能斩将夺旗，将敌酋手刃了来着。”

　　夏点书听得心中隐隐烦躁，讨厌那种勾心斗角的感觉，满耳朵都是自己人的试探，强自压抑后，冷冷道：“十个战斗小组、三十个指挥员之间有多少默契？他们底下的战士之间呢？他们对于新战术的适应和配和呢——这些人，是我留给你们的种子，上战场是为了速成而不是送死。是为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所学还能留下来，为后人所用。”

　　夏点书略显动情，狠狠摇头道：“东州，是你虞氏的东州，更是天下人的东州。你们姓虞的失了东州，让九州门户洞开，竟然还有心情跟我耍心计！”

　　虞卧雪被说得面上无光，还好有门阀世家嫡系教养的城府撑着，耸耸肩打开车门拿烟来抽、顺手在小文身上占点便宜带过，抽烟时的表情却并非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夏点书隔了很久之后再次闻到香烟味道，竟然先想起他再想起他，甩甩头驱逐胡思乱想，将心思投入到地图之上……

　　从前只是命令的执行者，今天变成了计划的策划者，不得不反复推演、力求万无一失的同时尽量避免可能的危险和损失：将十组战斗人员划成几波，阻击、穿插、迂回，预备队和撤退预案……

　　这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啊，从沦陷之地的生灵涂炭到太平水乡的繁华锦绣……

　　这么一个浩大的世界，势单力薄的我也只能选择投身于世家之一……

　　下午两点：十组战斗人员全体到位，下达命令就地休整，传达下一步行动相关的目的、步骤、预案……

　　下午四点：后勤人员物资车辆全体到位，全体准备完毕，最后一次检查通讯和器材等等，全体行动……

　　夜，东南州内暗流涌动的恐慌情绪开始平复，吴氏门阀正在往东面调动大军的消息在消息灵通的商人之间传播，街头巷尾的小市民们暗暗议论着今日午间穿城而过的越野车队、以及车头上插着的小小旗帜。有人说，那个绣着‘虞’字的小小旗帜是虞家的家旗，也有人说，那个‘虞’字曾经代表过整个天下九州……

　　夜里九点多接近十点，十足人马已经沿着州境中部将近两百公里的宽度向前推进了两百多公里的长度，沿路清洗村镇甚至县城的残余野人所向披靡，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这处的指挥所的所在，除了黑夜里的一点灯光便是沉寂，即使偶尔一声蛙鸣也遥远得难以辨别方位，夏点书在驾驶室内的灯光下写写画画、笔头繁忙的沙沙作响，不断标注着战斗小组所在位置，计算着油料弹药等等的剩余情况，表情亢奋而专注。

　　小文流水操作、频繁联系前方，不住传来一个又一个位置坐标和新的战况战报，又根据夏点书的口述传达命令，调集两侧支援时调整整个战线各个小组的位置路线以及行军速度，传达简单的‘预备迂回’‘预备支援’‘预备穿插’……

　　虞卧雪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坐在驾驶座伸头查看夏点书如何标注地图，思考一连串命令之后说代表的战术思维；有鵬看得人高马大的小武围着虞家的车徘徊，干脆不时上外围警戒，不时退回来埋伏着当一个暗哨……

　　十点刚过，停顿片刻的夏点书突然拿起铅笔在一处标注‘房宿城’的相邻县城上划了一个圈圈，继续埋头演算。

　　虞卧雪狠狠眨了几下眼睛，久未说话的嗓子有点干哑：“房宿后面就是旧都了，你这是？”

　　夏点书并未嘲笑虞卧雪此问与先前的说辞前后不一，手上忙活稍缓，口上毫无语气回道：“上次，我们绕过了房宿城侦查过尾宿城，这次就把目标暂定在正面的房宿城之上。能诱出来打最好，诱不出来便反复试探攻击，我不相信野人真有这么无能，最低限度也要试探出对手的实力来。正好一鼓作气，让他们早点尝尝失败的滋味，免得自高自大、在以后的关键时刻吃大亏……小文，传达下去，各小组尽快择地休整，检查车辆和补给，他们只有一刻钟时间……”

　　虞卧雪轻轻打开车门下车了，打电话不通，编辑邮件……

　　此时的虞氏家主正和吴氏家主通话到末尾，虞氏家主波澜不惊的说一声：“好吧，就依吴兄。”，吴氏家主语气甚是温和：“虞兄放心，我这边就派上官家的那十人连同单家六兄弟去就好了，必不至女魔头起疑。”……

　　虞氏家主结束通话后思虑定了这才查看邮件，少做思虑便和虞卧雪通话起来……

　　通话结束的漫天星辰之下，虞卧雪从车外抬起头来看了埋头忙碌的夏点书一眼，眼中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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