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24祸乱之源

　　“仲春……无起兵戈、无竭山川、无浚河池、无焚山林，以防伤农。天子献祭羔羊，随乐正习乐，令三公九卿……”虞氏家主幽幽背诵，缅怀深沉、期待隐隐，正合了仲春之勃勃生发之意。

　　小陛下面对文言的晦涩艰深和韵律郎朗，心生向往却难解其意，不禁想起了新来的儒教帝师所教：“太古有大儒阳明公，文能教化蛮夷、使之归附，武能平定叛乱、生息万民，老能著书立说、讲学传善……”

　　家学晦涩合道，鳞学问之鬼神，还是儒学易懂——小陛下偷闲摸了摸嘴角新近长势喜人的绒毛，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他没有听说过左守常说过的那句话：有大伪藏于智者之中，如果忘了自己长有脑子……

　　春雨霏霏。

　　春草青青。

　　大地复苏、

　　行宫山下有座机场、占地广阔，吴氏布有重兵防守，虞氏来后又在外面增加了一条防线，四驾小型客机停在机库里、不见生人。

　　一百多条汉子雨中肃立，虞氏吴氏各分得三十人名额、太叔氏乐正氏各二十人、上官氏古氏各十人——全是名门子弟，虽然多是旁支末系，但也不乏长房嫡系。

　　今天是训练的第十天了，每天晨起的五公里负重越野难不倒各家精挑细选的子弟，队列操演更是这些善于跑阵图的家伙擅长的强项。夏点书因材施教的修改了培训计划，前十天直接训练单兵战术动作，现在是枯燥的重复再重复。

　　夏点书自有一套说辞，‘父辈教给我、我再教给后辈’，虽相隔千年时空：“知道脑子记忆的和身体记忆的有什么区别么？记在脑子里的要拿出来用，需要大脑决定、神经传递、肌肉动作的时间。而我们现在的训练是通过反复重复的练习将记忆植入身体，练成本能！子弹的速度有多快？炮弹的碎片覆盖多大？早卧倒一秒，牺牲的机会就少很多！保存下来的实力就比敌人强一分！就能多留一个老兵保卫千秋家国！”

　　一百多条汉子在蒙蒙细雨里摸爬滚打，艰苦、劳累、疼痛……不得不说，这一批世家子弟的眼力和决断远超常人，认得出所学的东西是好货，也拿得出勇气来操练自个儿……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总归是同文同种的血亲。

　　没有人指挥，包括有鵬和满仓满屯兄弟在内的所有人一边按着节奏口中呼喊‘哈、嘿、哼’一边按照编制的程序，前倒、前扑、后倒、后扑、卧倒、左滚、右滚、前滚、后滚……

　　夏点书说辞一套完毕，退回遮阳伞下翻看从携行设备中复制出来的电子资料。每个人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之上前行，狂奔或缓步、自己行走或被别人推着向前。

　　定时的闹钟叮铃铃响起，学员们停下动作坐在地上休息，累得不轻；铃声再响，学员们又集合起来分作十余组两两对抗，相隔五十多米，一方投掷手榴弹重量的沙包攻击，另一方运用最近学到的战术动作闪避接近，课目：榴弹投掷和高中低姿匍匐前进和曲线接敌……

　　机库的守卫远远观看，他们是吴氏和虞氏最为忠诚精锐的‘部曲’，和负责贴身保护家族精英的护卫们各擅其长，不乏眼力、既是监视也是偷师。

　　运送单兵武器的车辆来了，明天要更换新的课目了，单兵课目完了还有小组配合作战以及更大规模的战术对抗课程——即使受训的全是世家子弟又能怎么样呢？总归是自己人。夏点书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多让一些别的姓氏的人也能进来学到东西，不至于让自己教的东西成为一家一姓之物……

　　春雨不歇。

　　人心萌动。

　　摸爬滚打。

　　夏点书手机震动，接听后转头翻了一个十足女人味的大白眼，河东狮吼：“有鵬！”

　　有鵬奔来，其他受训者稍顿即复——军中必有军法，夏点书挑选了一部分千年之前的作训作战条令逐日传授，受训者无斩有禁，六姓世家弟子互别苗头。

　　夏点书实际上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能对有鵬附耳低言。

　　有鵬驾车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将脚软的寡妇扶到夏点书身前。

　　寡妇竟然笑得出来，眼神一躲笑道：“九娘，我刚到地头就被那位爷放倒了，还弄了一个老鸨来吓唬了我好几天。后来又被迷倒了，我醒了就发现已经到家了，赶忙给您打电话，噗嗤……”

　　“还笑！要不是你们，老娘我早就溜走了！”夏点书抬头看天，被洒了满脸雨水。

　　有鵬经历过东州狩猎那次被‘驱逐’，很自觉走了；寡妇附耳上去：“老板，九爷让我给您带几句话，”夏点书正等着，寡妇继续道，“他说‘练兵是双刃剑’，国难当头时用之以利自然有功，却更要为他日之害谋划思虑——万勿助长野心，成为各州门阀手上利器，使我族人自相残杀。他还说，您可以自个儿出去走走，什么吴氏家主的花园、什么虞家主的书房、什么太学大儒的辩难之地，都是长见识的好地方……”

　　夏点书有豁然开朗的满足感，这十多天光顾着学习理论知识了，光想着大道理、忘了小手段，决定将‘九娘’的名号继续招摇着。

　　寡妇还在继续：“那位爷说，让您把满仓满屯训练好了，完事了给他送一个回去。”

　　夏点书顿时惊觉自己怎么忘了放在眼前的线索，除了小染，还有那么多可疑的人物身上都牵着那位大仙的线索呢！联系方式肯定就藏在某人身上。

　　寡妇最后继续一句：“那位爷还说：为他日之祸患忧虑、为他日之局面布子，您的希望就在眼前训练的这些人身上。”

　　夏点书看着寡妇说完缩头回去，问道：“他在那边忙什么？”

　　“九娘，我的命都是您们两位救的，”寡妇瘪瘪嘴，“他找了个老鸨忽悠了我好几天，要不是我想着怎么还不对我用强的破绽，一问，隔天他老人家就出现了，说了些话又把我迷晕了，醒来就到张宿城了。”

　　夏点书掩饰疑心，拍拍寡妇肩膀安慰，半真半假自语道：“真是把尾巴夹得够紧啊，摇，你说说，姐还要不要继续打着这个‘九娘’的名号招摇撞骗？”

　　寡妇笑笑不语，眼中羡慕、回忆、仇恨逐一轻轻闪过，静如死水的眼波深处埋藏着柔韧的坚定——对于复仇，细水长流。

　　“你先回去休息几天，差不多了也过来受训，能学到多少算多少，”夏点书目送冯摇驾车离开，坐下陷入沉思，口中轻轻念叨着“他日之忧患，他日之局面”云云，心中思绪风驰电掣……

　　是的，我夏点书就是这么一点即通、触类旁通、一脉通百脉通——谁叫老娘是千千万万精英里选出来的种子选手呢！要不是因为休眠的时间的太长，要不是因此对这个世界毫无准备——左守常，老娘连你那一点点指点也不需要了。走着瞧。

　　春雨绵密。

　　沾衣欲湿。

　　吹面不寒。

　　夏点书站起来走到雨中，吸气狠狠吹响了哨子，百余名受训者飞速集结，两个四横十五纵的方队、一个三人的横队。

　　父辈的一些手段，曾经不明含义，只是被言传身教，现在正好用来立威、也用言传身教的办法来默默影响他们。

　　“站好了！像个顶天立地的爷们那样！”夏点书爆喝着将前排左首的人推了一个踉跄，从皇家虞姓的前排嫡系子弟开始下手。

　　“软趴趴的像条菜青虫。”第二个也挡不住夏点书的力气，因为有力也只能硬扛不能还手，女声的鄙视杀伤力远超爷们。

　　“抬头挺胸收腹提臀！”推一个。

　　“眼睛瞪起来！”推两个。

　　“杀气拿出来！”推三个……

　　第一排其实留了面子，第二排手口并用，第三排拳打脚踢，第四排一个眼神到了便能收到效果。

　　夏点书满脸鄙视的回到队列前，短发清爽、气质冷冽、容颜精美刚硬，声线暴烈无情：“从明天开始训练单兵武器使用，为期十天，内容包括捕俘拳、匕首格斗、单兵枪械、单兵炮火、单兵侦查与反侦察；十天后进行班组联合作战培训，再十天后进行连营作战培训以及基本战术入门。这是第一期的全部内容，预期一个月。然后你们滚回去，用我训练你们的办法教出几只像你们这样的队伍出来，然后，我就可以教你们下一步的东西了。”

　　队列里许多眼神在流转，世家子弟的思维，其意不问可知，都在打着怎么拉队伍训练、怎么借势壮大实力的想法……

　　春雨如油。

　　远山蒙蒙。

　　近水迢迢。

　　父辈的一些手段，如今才明其中深意，所以更要善于利用，夏点书一顿：“今天下午，举行第一阶段训练内容的考核。两个课目，投弹阻拦和战术动作接敌的对抗；车轮战，十人一组，每组必须由四个姓氏的人组合在一起……”

　　底下不敢骚动，夏点书很满意，说完一声解散。

　　气氛一变，众人‘哎呦’‘喔豁’声四起，六个六姓的头头过来了。

　　古家世代军旅，姓古的被几家眼神逼出来，试探道：“教官，十个人一组，咱们各家至少都有十人啊。”

　　夏点书正等着呢，呵呵一笑，冷冷道：“古家是吧？禁卫军是吧？你们军中全是姓古的？连一个外姓军官都没有？连一个外姓士卒都没有？好好好，就算你们全军都改姓古——你们还要不要和其他队伍并肩作战？东州失陷，若有一天要收复之时，你们还要不要跟其他队伍配和作战？军中如果有外姓人立了军功，你们是给他升职让他去杀更多野人呢？还是准备把人家的军功抢了，让你家姓古的人上位，让野人少死几个？”

　　夏点书的声音不大不小，有心竖耳的人都听得到。

　　姓古的碰了一鼻子灰，姓上官的更是无奈，其余四姓高门眼色一个接一个甩来，要让上官得严继续试探。

　　上官得严无奈，心思转了又转：“教官，我觉得吧，还是一家一姓分成一组比较好。您看，知根知底又好配和。”

　　夏点书‘啪啪啪’拍了几个巴掌，嘲笑道：“多能耐啊！我还没教协同呢，你们已经知道配和了！呵呵，配合得好，配和得妙，配和得外敌入寇失城陷地逃得飞快呱呱叫！我这里是只有你们六个姓，要是有九个姓，分成九组多好嘛！不对，好几十个姓呢！还不对，百家姓老娘都差点忘了！啧啧，多好啊，一百个姓一百块地盘，我把你们教会了，你们每家一块地盘厮杀起来该多精彩！”

　　夏点书越说越大声，警醒之意昭然若揭，古家的倒霉不说、连上官家的也没留面子。

　　其余四姓高门不吭声，脚下后撤的很明显。

　　“都给我站住！”夏点书一声暴喝，冷笑几声：“老娘这是不是给你们开玩笑的，今天下午的培训必须照着我说的做！另外，再训练十天之后的考核，给我去挑战同样人数的机场守备队；一个月到期的结业考核，给我滚去东州猎野人头！”

　　“凡是不好好训练的——想想自己回得来不！想想你们战斗的时候后背交给谁！想想你们睡觉的时候那个放哨的人会不会打你黑枪！”

　　六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教官说得对，我们回去之后再仔细想想。”

　　春雨淋漓。

　　春草不堪踩踏。

　　农人要拔了它整地改种庄稼。

　　夜，春雷电光，夏点书蒙面潜行，吴氏祖宅花园、虞氏别院书房、太叔氏佛堂、乐正氏琴房、古氏军帐、上官氏库藏……

　　日，春雨春光，世家子摸排滚打、难测深心志何方，夏点书将顺来的东西装模作样把玩，再当众‘赠送’给各家子弟……

　　夜，上官得严归家，捧着陈年账本请教上官家主：“爷爷，难道这意思是，随时可以取我们的性命？”

　　上官家主呵呵一笑，击掌而赞：“妙极！任他吴氏虞氏有多大能耐，困也困不住人家、降也降不服人家。莫急，继续看戏……”

　　足月之内，什么也没发生——表面上。

　　足月之后，连第一阶段的考核也结束了。

　　车队陆续归来，整肃完毕。夏点书走出指挥室来到训练场简约成果，面前的地上摆放了黑压压一片野人头，黑者居多、余着少少。几十辆车停在那里，百余人的学员站在那里，风尘仆仆却有了经历过血火考验的精气神。

　　当然，接下来的套路是通用的、很多地方常见，夏点书清清嗓子：“第一，你们做得还算不错，严格执行了我的策略和命令，所以并没有任何伤亡。第二，不要有任何骄傲，你们还嫩的很。看看你们身上的设备和枪械，看看你们一路之上的补给，想想你们手下的士兵出去作战能得到这样的东西吗？第三，经历过一点血火，你们已经勉强算是一个士兵了。但是，需要你们训练的士兵都有你们这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素质吗？第四，请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推演一下这次行动，如果是你来指挥，该如何规划任务和路线、配给补给和救援，再把每一次战斗的经验和教训记录下来。这两个课后作业做好了，你们就是合格的低级指挥官了。”

　　“第五，”夏点书顿了一顿，“无需讳言，对于我、对于你们，低级指挥官都不能满足，”夏点书懒得再做掩饰，“今天，第一期课程就这么马马虎虎结束了。下一期课程，我建议你们每十人回去招募一百人来，先花一个月时间用我训练你们的方法将他们训练出来，我再继续教你们怎么指挥他们。课程就是指挥战术了。”

　　夏点书来回走了几步：“记住，你们的财富和权位从何而来，要不要守护。”

　　夏点书很疲惫，要尽量保证这些名门贵子全部都能没有损伤的回来，自己的身份从执行者变成了谋划者和指挥者，以一人之力独揽繁复的计划和应对随机应变的压力何其劳心费神。幸好有了一个完美的结果，虽然很大程度得益于人家自带的精良的装备和敌人的弱小——恍惚中，夏点书有了更多的怀疑：野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杀？好像再将第二阶段的兵员补充训练完了，就能横扫一切似的——这绝不可能！上位者不可能这么傻！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在作怪——联系不上左守常，费脑子的事情只能自己想，教育的对象又是这些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弟，只能敲敲边鼓、埋点种子什么的了。

　　“解散！”

　　六姓的领头人又过来了，经历过简单的血火洗礼，变化明显。虞氏子问道：“教官，我们有几天时间做准备？”

　　夏点书心中一动，一扬眉头：“这事还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们也知道，我连这个机场都离不开呢。”

　　吴氏子嘿嘿一笑，总归不同于农家子的淳朴，和稀泥道：“教官有啥打算，先说来听听嘛，咱们回去游说家里人就好。”

　　“把这次行动的经验教训总结交上来，再把人找齐了就可以开始了，模拟指挥的作业可以在以后慢慢来。就这样。”夏点书说完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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