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19侠客之行

　　很久很久以前，圣父十八岁时在圣母的百岁生日宴会上亲吻了圣杯，并将它抛掷到地球的另一面、奉劝那里的人们必须信奉圣子，也就是圣父本人和圣母的另一个身份。可惜，令人遗憾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桀骜不逊的人族发现了圣杯的粗劣做工，如获至宝——各处土窑烧泥巴的次品再也不用打碎掩埋，有了废物利用的机会，换回了一船又一船的金银财宝——那真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浩劫——摘自《老约啪全书选段》。

　　福兮祸兮……

　　雪线总是在年复一年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试探和前进后退，炎夏时蛰藏在冰川、寒冬时借势蔓延，虞氏的东州已成雪国，张氏的东北不忍再看。

　　节气：小雪。

　　月：仲冬。

　　虞氏家主教导小陛下，补上迟来的一课：“是月也，罢官之无事者，去器之无用者；教农人收牛马畜兽、四野蔬果田猎，侵夺者重责不赦。”

　　小陛下端坐，泪在眼底、心在远方，童音问策：“二爷，朕乃天下共主，东州和……”

　　虞氏家主抬手顿住，小陛下当即禁声。

　　客居的行宫富贵有余、沉沉不足，轻浮；垂挂的丝帛精致美妙，小气；摆设的桌案新制，浅薄；新贡的熏香调味艳俗、氤氲过快，神烦……

　　小陛下惯常被冒犯，以锻炼城府。

　　夏点书被当做了神，远离了冒犯者的魔爪。

　　车速，不紧不慢。

　　夏点书摇下车窗，发动机排气的突突声在死寂的荒野里清晰如此，前面已有雪色、后面是荒野，雪色的前面是雪国、荒野的后面是水乡——雪国里失陷故都伤重否？等我去探望；流浪的亡国奴冻饿否？暂无能为力。

　　车辙，雪线模糊。

　　“散吧，保持距离、相互掩护，按预定路线前进。”夏点书用手台下达命令，六车的纵列车队疏散开来，指挥车在中间靠后的位置。

　　途中，人烟绝迹。

　　“到了，停车，按照原计划实施。”夏点书重操旧业、驾轻就熟的轻松，这已经到了下午的时间了，面前的只是一个荒芜的小城镇，正好给他们练手。

　　首战，毫无压力。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单家六人一组，练家子出身又都有手枪；古家六人一组，本来就是精锐，再差底子也在。小城镇再多能藏几个野人？最好的训练本来就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再说了，亡命沙场、马革裹尸本来就是武人应有的觉悟。

　　归来，一无所获。

　　满目疮痍的遗迹改变了心情。稍作休整，再度出发，按原计划寻找下一个小镇练手，再一无所获的归来和启程；晚饭后演练夜间配和，避免死在自己人的误伤之下这种愚蠢的错误发生。

　　次日，补给油料。

　　正午方归，人员没死没伤，貌似需要心理辅导；两只活的黑毛，一只死的白鳞和一只死的矮鬼被绑上吉普车车顶。

　　然后，下一步呢？

　　满仓和满屯两兄弟没有参加狩猎行动，因为他们在车队临走的最后一天才被羊花子匆匆带来塞入这个队伍，既没有参加过训练、又错过了古家准备枪支的机会；满仓和满屯将猎物绑上车顶的动作也显得笨手笨脚，虽然他们不忌血腥也态度良好，但他们的体力毕竟只是普通的农人，世世代代务农的世家农人。

　　夏点书准备趁着血腥的刺激，再次追问一下两人的来头：毕竟那位左大仙塞过来的人，原本还妄想等到小畜那样的高手，浪费了几天时间就等到这样的货色，夏点书心里不服。既有被愚弄的怀疑，还有被被考验的怀疑。

　　这两人会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吗？如果真的只是农人，那得训练多久才能上战场？跟着这一路走下去是送死呢还是浪费粮食呢？

　　夏点书回想审讯招数，决定先以惊人之语恫吓：“满仓、满屯，你们俩给羊花子打个电话，把这个东西给她送过去。然后……就不用回来了，随便你们去哪儿。你们只是农人，不适合这样危险的工作，对我也没有用处……再见吧。”

　　满仓和满屯都是三四十岁的汉子，普通穿着，身高比见惯的北方人矮一些、面孔也略微精细一些，刚刚用地上的杂草揉掉了手上大半的血腥、指甲缝里还残留一些血迹，双手并没有其他人戴在手上的战术手套保护。两兄弟闻言一愣，看一眼‘左老板’又互相对视一眼，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外溢出来，多少显出一点点不同寻常之处。

　　夏点书等得微微不耐，似乎是从这两兄弟的从容平静里看到了那位‘左大仙’懒散得分不清胜券在握还是看淡生死的态度，脾气见长：“说说吧。说说你们都会些什么？说说他让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两兄弟各自环视了一圈，六辆车两两保持着不会被同一颗炮弹一次性炸毁的距离，谈话是安全的，如果车上没有窃听装置的话。

　　“左小姐做这行，我们很佩服。”满仓揉揉鼻子，看不出太多不习惯血腥味的样子。

　　“我们什么也不会。”满屯说得诚恳，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手足无措的病态淳朴。

　　夏点书不耐，看看天色，拿起手台：“各车休息，准备午饭吧，记得留人放哨。”

　　“他让我们保护您。”满仓说得平静。

　　“他让我们为您挡两颗子弹。”满屯说得真诚。

　　夏点书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回答了，仍是不懂、还是不懂、就是不懂，揉着太阳穴：“听不懂。你们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就回去找他吧。”

　　“我们已经把命卖给他了。”

　　“他把我们的命送给您了。”

　　“您上次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后来问了一下，知道的都可以说，那就一次说清楚。”

　　午饭时分，在两兄弟的相互补充之下，一个简短却一波三折的故事呈现在夏点书眼前，以一句“我们兄弟，只差一秒钟就被枪决了”为开端。

　　故事的开端发生在父辈的那一代，南州海稻天赐，在南州女招赘北男成风的同时、北女南嫁风行不衰，北女南夫的家庭诞下一双麒儿。满仓满屯兄弟长大，各娶北女成亲，各有儿女渐渐成长教养之中。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两年前，‘再秦集团’旗下的‘喂你好’公司推行‘海稻田入股、农人变工人’的计划，要将县域之内的海稻田统一交由公司管理、统购统销统一管理人员云云。农人不傻，不肯将旱涝保收的土地拱手他人，何况东北州人早就上过当了，议论纷纷、不肯契约。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喂你好’公司耐心用尽，某夜，贼人劫走满仓满屯及村中数人父母妻儿，独留户主要挟不签契约便来领取尸首；满仓满屯众怒不可遏，抄菜刀直取‘喂你好’公司总部，轻松营救出家人，并拍下无数照片网络发表。

　　故事的结局很快发生：新闻里的满仓满屯们是杀害自家‘开明父母’的凶手、是欲图抢劫公司的疑犯，是等待执行枪决的死刑犯；惊吓归家的妻儿为了营救老公和儿子，顺从的签署了契约，然后，枪决执行令下达。

　　故事的转机就是在刑场被砸晕，被转运、被截下，再被转运到羊花子手里接到那个电话，兄弟两人又打电话验证，知道买命的人将妻儿救出虎口安顿好了，虽不能过上曾经那种衣食无忧、旱涝保收的生活，至少不用担心性命不保了……

　　故事结束，简短却包含了很多武人不了解、不擅长的弯弯绕，夏点书知其关键却摸不着门道、理不清思路，心中的郁郁又随着两兄弟的遭遇无能为力了一番，隐隐又是左守常带来的高深莫测愚弄感、嘲笑感、无力感……

　　先攘外后安内——入寇的敌人驱逐了，再慢慢来磨蹭家里的事儿吧。

　　良久之后，夏点书抱着以上的心情午饭去了，肉脯、果脯、糖果、糕点、干饼，总比不上香喷喷的肉粥温暖和柔和，积在胃里硬邦邦冷冰冰的一坨。怎么又想起那人了？

　　饭毕，巡视一圈，来到满仓满屯身前：“你们先把猎物给羊花子送回去，然后在明天天亮之前赶回来，这一阶段打猎完成后，你们就回去给小染妈妈打下手吧。”

　　“好。”两兄弟是经历过生死关口的人，要不是野人入寇更会以活体卖给白鳞，刑场余生之后的气质大变，应声便麻利执行、几近武人做派。

　　夏点书顺利发货，拿起手台安排修车工有鵬逐辆检修车辆，又道：“就地修整，明天早上继续出发。各战斗小组派出明哨、暗哨、游动哨警戒，闲下来的人轮流做出个人战斗总结，小组做小组战斗总结，总结经验教训……”

　　冬早雪薄，阳光化雪利索，许多地方还有荒野的痕迹。

　　夏点书坐回车上，拿出前几天新买的掌上电脑来查看，里面是转移至休眠仓携行电脑的军事理论资料。战术战斗资料是复习来指导今晚的理论课程，战略资料是因为‘复活’以来被左守常刺激的次数太多、程度越来越狠，今天，竟然连满仓满屯的故事也听不懂了。

　　学习，自然有取巧的办法，避难所特训的教官们说过很多种：“比如循着前人的经验为路径，比如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比如提纲挈领，纲不举则目难张……比如以兴趣或利益驱动……”

　　夏点书选择了战略入门基础套件之一的《新编陆权全论》作为切入点——杀皇遗嘱之下的‘寻找出海口’竟然完美解释了北狄兴起后数百年之内那么多眼花缭乱的军政政策，可谓大战略从未改变，历任掌权者换汤不换药的折腾、战史战例中的兴亡得失皆由此博弈而起，从事后看来不过是为了寻找跨过海权争霸的门槛……

　　夏点书看罢这小小一段，竟然已经天色将晚，如梦初醒般匆匆翻阅目录：有倭寇尚未完成的侵华战略解析，有西戎阴阳两谋未逞之计得失，有小国摇摆战略、离岸平衡手、搅屎棍缘由……无不是隐藏在各色表象之下、各国掌权者因故延续了数百年的战略——而我中华，从太古传承至今血脉道统犹存，历代贤烈前仆后继的开疆拓土，九州膏腴之地三面得天险守护、一面驻守重兵以天子统帅亲身守护国门……

　　天，这只是入门书籍！之后还有《新编海权全论》《新编空天航天战略》《海底与地幔战略》《制电子电磁全论》，之上还有阅读权限不足的《顶层设计与控制实施》等等，之下、军事战术书籍的入门都是《超限战》《舆论战》《核子基因化学与生物武器》……

　　夏点书将手掌压在心脏：谢谢你们，无论面对何等艰难险阻都未曾放弃希望，仍记得将教训得失记载传承……

　　雄关漫道真如铁，前人引路后人越。

　　晚饭后，隔断千年的传统再度复生：战斗总结与建议会议召开，主持者：夏点书，点将的点、兵书的书；之后又是学习，单兵战术与班排配和战术；再之后，夜训，紧急集合等等等等。

　　接下来的日子，这一只小队按部就班的按照原计划一边训练一边打猎曲折去向目的地，路线的制定一是为了锻炼队伍、二是为了隐蔽最终目的和自身的老窝，最终的目的地和更多预案只有夏点书知道，明面上的第一个目标：寻机进入东州三大城池‘房宿城’‘心宿城’‘尾宿城’之一查探，若有机会更要择机进入故都‘苍天城’探看……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队伍的前行，地上的积雪越来越深、掩埋饿殍，只好在古家的地位在此时提升、完全保障了此次行动的后勤所需。

　　一路上且战且行，边修整边战斗、边学习边实践，看到故地惨状的古单两姓又经历过血火洗礼，凛然已是焕然一新。

　　得到锻炼的还有修车工和寡妇，面对生死的从容和杀伐之时的干净利落%

　　收获最多的是夏点书——虽然因为祖宗留下来的知识量太多而只能选择抽空慢慢学习，虽然吸收的知识量还太少、更别说达到知行合一顺手拈来的高度，至少，她已经慢慢开了从一个‘末世重生的种子’到更高层次的转变——更高高度、更大广度、更长时间轴的战略思维是最终结果，此时的军事战略思维、只是一出门径，一个开端。

　　学无涯而生有涯——若人能长生久视，任何人都可以得‘道’，迟早而已；若民族可长生久视，当然也能得‘道’，迟早而已。

　　事实看起来和理论不符——因为事实是‘生有涯’，不但‘善终’的生有涯，而且还有‘夭折’的劫数，更有专坏道心的‘域外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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