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猛士

　　013三尺龙泉万卷书

　　东南州城，深秋叶未凋，贩夫走卒与达官显贵在这虎踞龙盘之地的高楼大厦之间共谱一幅繁荣昌盛的盛世图景；太后和陛下暂住的行宫有禁卫军护卫，营盘累累分明。

　　据《禁卫军史》记载，禁军由上一代文明在灭世之战中失散的铁血劲旅自发聚合传承而来，在灭世之战后又护佑再虞王朝浴火重生，功高盖世、悍勇绝伦！

　　后有太学大儒司马万修《再虞史鉴》，直言《禁卫军史》不可信、不可不正，斧之，改言儒生治国息兵止戈、休养生息何其妙哉云云。

　　再有后学著《盐铁金精论》，教世人从商，教导如何不事生产、以低买高卖发家，一时之间洛阳纸贵，无数大字不识之人一夜暴富的传说广为流传……

　　昨日的小陛下在数位帝师的讲解下又学了几段《再虞史鉴》和《盐铁金精论》，今日却看到母亲在翻阅一本从没见过的旧书，从太后手中接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母后，这是什么书？扉页上的‘轮台不守、三韩为墟’，是什么意思啊？”

　　嵩太后握拳藏在宽袍大袖之中，面上和曦僵硬，俯身道：“简儿，这就是被那一帮东西藏起来的宝书……如果不是代代先皇都‘英年早逝’，你的父皇肯定能回答你的问题……妈妈希望你可以活得久一点。”

　　小陛下伸手去安慰母亲，小小的城府还是憋不住问题：“母后，这书不是在我们手里吗？怎么能说被藏起来了呢？”

　　嵩太后直起腰来摇摇头，嘴上难语，心中难笑：再虞王朝立国近千年，这本书记载了灭世之战到立国再虞前后的那一段战争岁月，是再虞王朝唯一的战争记录，之后便是冗长的文人主政，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天下九州渐渐就成为了‘听调不听宣’的‘别人家的孩子’。更可惜的是，如今已无人能够读懂这本书了。‘信念’、‘理想’、‘牺牲’、‘奉献’……这些名词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厉害得很的武器？还是一种战争的技术？或者藏有宝藏的地点？

　　为什么在‘上古’流传下来的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的资料里也找不到解释呢？

　　悍勇绝世——当年的禁卫军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嵩太后抱有怀疑。

　　司马万和记载这本书的将领谁在骗人？嵩太后‘垂帘听政’久了，自有答案。

　　“母后，真不想学白鳞的东西。”小陛下说出嵩太后的心声。

　　“简儿，你不但要学，而且必须学好。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没有别的东西可学！因为你的高贵血脉已传承千年，因为你是天潢贵胄、是历代先皇使命的延续，因为你背负了整个天下的未来！”

　　天空很蓝，风声肃杀。

　　一个目力难及的黑点在州城之上的高空盘旋。

　　凑近去看，是巨鹰？

　　它长有黑色羽毛，它长有白鳞野人头！

　　“啊……欠！”

　　夏点书打了一个喷嚏，左守常‘噗嗤’笑出声来，小畜在后座取笑：“爷，你昨晚忘了带被子来？”

　　夏点书还没说话，左守常不干了：“大哥别笑二哥，小畜你宁愿把钱让屠子家姘头赚去也不找个暖被窝的，小心哥找媒婆来收拾你。”

　　小畜笑笑，沉默一阵：“爷，咱们平安回到中州之后，兄弟我也把咱的故事给您讲讲。”

　　左守常也笑：“信得过爷就好，天气乱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夏点书猜得出来，凭小畜这样的身手，他避世的原因和可能的仇人都不会简单，问左守常道：“大仙，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小畜这样身手的姐妹？”

　　左守常还是笑：“简单得很。等你有了人马，每人发条枪，尸山血海里走上几遭……”

　　“到了，就是这里。”夏点书早已侦查好了一切。既然一切都有计划，既然早已算准迟早会有人要买白鳞的脑袋，怎么会没有准备。

　　后车被卸下来，盖上伪装网，藏在隐蔽处留条后路。

　　各人的枪支先后上膛。

　　两把雪亮的‘制式’横刀离了刀鞘，刀柄裹好了细细的布条增加握手的摩擦力，左守常递过去一把，四目相对：“好好享受一下吧，有我和小畜在后面看着。把心里的火气泄个干净，以后就不要再亲身赴险了。”

　　夏点书接过横刀，看着雪亮的刀锋就像是看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先祖们挥刀杀伐、喷洒热血悍勇、结阵闯过了一道道难关，胸中热血激荡：“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吉普车轰鸣着油门前进，城市的轮廓就在前方。

　　吉普车长鸣着喇叭冲入街道，死寂的荒废城市被打破沉默。

　　夏点书以手掌的抚摸感受刀身的冰冷：“来吧，快来吧。”

　　“去吧，快去吧。”最高的建筑顶端，一个白鳞野人对着手机说话，一张五彩斑斓的丝绸被面拴在白鳞密布的细长脖颈上迎风飘荡。

　　超市的出口处，一个兜裆矮鬼点头哈腰的挂掉电话、脚下一双艳红颜色的塑料拖鞋，它抽出腰刀来摆了一个凶狠的神色、震荡得浑身赘皮抖动，一群黑毛见之胆寒，七手八脚的捡起木棒大石，跳跃着向外发出挑衅的怪叫。

　　城市很小，勉强算是大城镇小县城的规模，吉普车的喇叭声和黑毛众的挑衅怪叫声都在城市的中心附近，双方很快看到了彼此。

　　夏点书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道：“别开枪，白鳞听到了枪声就不会出来。装害怕，倒车逃，诱敌。”

　　急速倒车入拐角——城市里弥漫着淡淡的人体腐烂的臭味，偶尔可见尸首横陈，这还是已经靠近停战线的地方，难以想象失陷之地深处的大城镇。

　　夏点书胸中的热血激荡得更加汹涌，脸上潮红，眼中冷清冻结。

　　左守常看一眼，温言道：“别控制了，放开了杀。炼心不是一味的压制，万法相通，也有一张一弛之道。享受过发泄才能忍得住压抑，才知道忍受痛苦所为何来，才不会忘了初衷……杀吧，我陪你；杀吧，为了给以后的忍耐以理由；杀吧，这里抓不到白鳞我们还可以去别处抓……”

　　夏点书眼睛红了，耳朵里听到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补，甚至幻听。

　　夏点书下车，将横刀双手握持，刀背搭在肩上往后背滑去，背刀闷声不响。

　　左守常下车，将手握在刀柄最靠前处，平衡全靠刀柄尾上包裹的一坨铅块，吸气吐气，忐忑而坚定。

　　小畜坐进驾驶座关上两边车门，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连续掏枪收枪、熟悉着挡风玻璃上挖出来的射击孔位置。

　　“滴。”小畜给了一个准备完毕的信号。

　　夏点书大吸一口气，大迈步就走出拐角。

　　左守常呼吸频率加速，小步频繁，跟在女人左侧身后。

　　黑毛冲来，抛掷杂物的、扛着木棍铁棒的；兜裆矮鬼压阵，半蹲着畏缩行走；白鳞斜着眼看了看天上，拟人化的表情。

　　夏点书揉身电射而出，以前冲的速度避过飞来的杂物，以力量和技巧从高举铁棍的黑毛腋下穿过，长身发力、肩上握刀的双手带着刀柄斜斜砸在迎面而来的黑毛面门，骨裂声中收手曲肘、合上一路前冲的惯性将之用肘尖撞倒——上步旋身：力由脚底蹬来，经腿递、转胯、拧腰腹、合肩背臂力，‘呔’的一声吐气发力，旋转出一道匹链般的回环刀光，挡者披靡！刀光沿途所遇之物，无论是铁棒木棍还是野人的手臂肢体或是狗头，尽皆落地！

　　夏点书犹觉不足，借旋身之力揉身蓄势，脚下一蹬就窜了出去！

　　背刀上步合身冲肘，黑毛塌陷胸口！

　　劈刀肩撞，将黑毛劈死还要撞飞，血染衣裳！

　　刀撩袭来的铁棍，弹腿提断胫骨，刀随棍上断臂！

　　横刀断腰、斜刀断腿，收刀护背、再埋头一刀！

　　遍地哀嚎，惨不忍睹——夏点书拄刀吐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猛地吸进一口满含血腥的味道享受，幽幽吐出胸中埋藏已久的不平之气一二，突地大吼一声：“痛快！”

　　左守常以刀代剑，脚步灵活似蝴蝶穿花：上手就侧身一抹割断当面黑毛的喉咙，转身又下旋带断脚筋；夏点书一开始发威，他就在后面补刀，出手快如灵蛇出洞、招招直往眼睛喉咙手筋脚筋和下阴招呼，不肯多余浪费一点力气又把半死黑毛的威胁全数解除。

　　左守常的更多精力从始至终都在盯着穿拖鞋的兜裆矮鬼。

　　那个玩意儿一直半蹲着移动，躲在黑毛身后藏来藏去，准备着随时出手暗算。夏点书的杀法太刚烈，势如泰山压顶般无可阻挡，它没有机会。左守常总是分神盯着，保持着随时支援的距离，它不敢妄动。

　　所以，它现在到了面临两人夹击的时候了。

　　“你上，像个男人那样，勇猛点！”夏点书气势正盛，借势欺压男人。

　　“你自个上，我是配角，你才是主角。”左守常脚下开始往矮鬼侧面绕。

　　夏点书懒得墨迹，一脚踢起刀尖。

　　“叽里呱啦……天王呱啦……爵……骑……”兜裆矮鬼半扎马步，双手高举腰刀厉吼！

　　夏点书平举刀锋，蓄势一个虚刺；矮鬼双手一颤，连着高举的腰刀同时一颤；左守常扬手一包石灰砸了出去，夏点书投刀、穿胸而过！

　　安静了，除了吉普车排气的‘突突’声。

　　城市里无人照管的宠物狗成了野狗，听着动静闻着血腥味靠近，在不远不近的街角观望——无论是谁胜了、是谁被杀，都少不了它们一顿饱餐。即使是毫无战斗力的小型犬，也可以靠着舔舐血迹过活。

　　轻风，塑料袋和包装袋被吹到半空。

　　野狗‘呜’了一声，撒腿就跑的声音。

　　夏点书惬意喘息着收回刀来，将黄脓擦在黑毛上；左守常的手在屁股上蹭来蹭去，蹭掉手上石灰；吉普车在转角处‘突突’着，三处互为犄角。

　　超市卷帘门‘哗啦’一声大响打开了，一个黑毛拖着一个光秃秃下身血迹的男人出来了，又一个黑毛拖着一个老婆子出来了……老太婆、老头、年轻男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一只兜裆矮鬼倒提着出来了。

　　车往前，缩小距离，随时准备撤退。

　　左守常靠近夏点书，刀交左手，右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无论畜生们学会了什么新招式，都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

　　兜裆矮鬼看了看地上的尸首，特别是那个矮鬼的死状，捏着脚脖子将小孩提起，那眼眶中的狠毒几乎要华为实质。

　　黑毛拖着的那群‘食物’，只要还有力气的都转过了头去，即使眼中全是死灰。

　　兜裆矮鬼咧嘴、满口胡乱堆积的大黄牙，伸出屎黄色的舌头从小孩膝盖往上舔。

　　小孩本能的恐惧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夏点书看得出来矮鬼想要传递的讯息，也感受得到左守常手上传递的信息。可是，究竟该怎么选择呢？是顺着心意出枪杀掉矮鬼？还是等一等，再等一等？

　　左守常手上一紧，头靠过来低声道：“走，走！先走！”

　　示弱的方法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在面对畜生的时候。

　　兜裆矮鬼一口咬下，鲜血四溅！

　　兜裆矮鬼用手撑住小孩的脚腕，‘嘶’的一声扯下一条血肉！

　　小孩子一声惊叫戛然而止，明显是痛晕过去了，即使没了意识，浑身都在筛糠般抖动！

　　黑毛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好清晰。

　　左守常浑身一震，感受着夏点书浑身一震后反手大力握住手掌带来的疼痛，回以更大力气的反握。

　　身披丝绸被面披风的白鳞从门后‘优雅’的走了出来，扬起手上的‘文明棍’劈头盖脸的抽打矮鬼：“偷吃……让你偷吃我的食物……”

　　兜裆矮鬼把小男孩往地上一扔，抱头蹲地挨打。

　　夏点书看左守常，左守常看小畜，小畜扣动扳机：“砰！砰！砰！砰！砰！砰！砰！”

　　黑毛抱头跪地，白鳞四肢中弹，兜裆矮鬼逃了几步被爆头。

　　“小心，可能还有。”左守常弃刀举枪守护。

　　夏点书一言不发走上前去，一刀砍掉兜裆矮鬼狗头、黄脓喷溅，再接连四刀剁掉白鳞大半四肢，抱起小孩冲回吉普车后座。

　　小畜掏出一个叠小纸包：“我来处理，你们抓紧时间！”连连抖开小包里的白药，糊住小男孩流血不止的小腿腹。

　　左守常赶来用绳子系主小孩膝盖下缘，血流才缓。

　　身处险地，不能优柔寡断！黑毛爆头，斩首收入垃圾袋；白鳞止血、堵嘴，扔上车顶捆住。夏点书手脚麻利，左守常也能帮忙，半死不活的同族男女喘息着‘看戏’、不知是无力帮忙还是怎的。

　　告一段落，左守常甩一甩手上的血腥，问：“他们呢？这一段时间，你是怎么处理的？”

　　夏点书望来的眼神消失了之前的悍勇，无边的凄哀压抑：“你有办法？没有就陪我进去看看。”

　　里面是大型超市的仓库，食物众多，成了野人们圈养食物的牧场。光线昏暗，血腥、人体腐烂和排泄物的臭气，有一些似有似无的呼吸，微弱、极其微弱。夏点书查探过再无敌人，大声问了着：“还有活人吗？有人愿意和我一起，一起去杀野人报仇吗？”

　　微弱的呼吸声浓重了一下，又很快微弱下去，比之前更微弱——仿佛刚才那一点点浓重的呼吸，就是他们全部的勇气。

　　“该怪他们没有勇气？还是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他们，是我们吗，不是我们吗……”

　　空荡回荡的问话无人回答，驱车回去的途中，衣服上沾染的血腥侵入了这台车上的坐垫、靠背，每一处。

　　左守常打了三个电话：

　　“冯摇，成事了，活的，请张老爷出城验货。你也来见见‘九娘’吧。”

　　“花子啊，呃，所里下班了来东城外，带上家伙什，爷逮了个活的白鳞……”

　　“老篓子，来东城外候着，你给兄弟撑场子，兄弟让你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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