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湫梦（大鱼同人）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树叶洒落在泥土上铺上一层细细碎碎的光膜，清淡乃至微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不肯轻易散去，满树的花骨朵儿任由轻风穿透钻进怀抱，虽艳无俗姿，默然于心间。

　　手指跃动在半空，自由轻盈的感觉与百年前一般。

　　掌心一张一合，满树的海棠花开了又缩回去。

　　我哑然盯着自己看起来是透明的手臂，不知是什么缘由，以往掌管海棠花开的能力似乎是……回来了？

　　难道是因为身为人类的我死了，但因为魂灵不变，所以才能再次掌控？

　　啊真是对这个世界的设定无语了……

　　灵婆昨日就匆匆走了，我留在自己的老屋里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留下的四个字，没有任何思绪，干脆就直接飘到树杈上睡一觉。毕竟在人间生活了百年，所沾染上的习惯成了习性。

　　今日一醒，便发觉自己有些奇怪，好似身体被一些熟悉的东西钻入，它们融进了血液，不可分离，却带来了发泄的欲望。

　　于是我试着朝一朵花苞伸出手指，轻轻一点，花苞静默一瞬，然后张开了鲜嫩的花瓣，露出娇小的花蕾，像是闺阁里的小娘子终于出阁了。

　　认真地说，我有一瞬间是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千秋大梦，我的身体还是在大海深处的那个地方，古老朴实的围楼圈着一方小小天地。但是熟悉的屋子和邻边浑厚的声音告诉我，我还在人间，等着消失。

　　说不上是忘乎所以的高兴，但总归是在毫无波澜的心境里添了一丝惊喜的。

　　所有进入不了灵婆殿中的魂灵在人间都只能待上七日，除非是变为恶灵或者被天神带走作为灵器，否则七日一到，灰飞烟灭，魂魄俱散。

　　这一点是湫曾经告诉我的，那时候云白山青，清风万里抵不过如花笑靥，策马奔腾于青青草丛间，闲谈人间异事。马儿嘶鸣于欢快笑声缠在一起，仿佛天地都永远不会沧桑一般。他问我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天神，如今看来，早就该信了。

　　我揉了揉头，心想着要不要到处走走，毕竟待在这也是无聊，不如出去逛逛。

　　死后的第二日，我去了村里的老水井，井水透过手心传来的冰凉感觉很舒服，顺便和水里的小姑娘聊了会天。

　　小姑娘披散着长发，眼睛澄澈，着一件绣着清浅云纹的纱裙。她是被一位神明留下的，用来镇守这个地方的井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叫她水鬼。

　　她很认真地和我解释，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洗清自己误会的人。

　　她说，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只有你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说过“水鬼”这种话。

　　死后第三日，去了山谷里的花丛，风带着花香扑进鼻腔里的感觉很舒服，顺便看一对恋人在花海中表白心意。

　　眼珠一转，我拂手，指尖跃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从松软泥土下钻出的嫩芽铺满整座山谷，随即迅速地生长，定格在花开之时。

　　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一片花海，许下誓言，情深不知处。

　　海棠花语是苦恋，但亦有美丽愉悦的意味。

　　第四日，我去了海边，看日光照耀下的雪白波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堵在心头，我遥望海天相接之处，不悲不喜。

　　是在盼望着吧，盼望着有人能够带走我，结束这一场漫无目的的游荡。

　　孤魂野鬼的滋味，算是终于明了了。

　　第五日，去了稍远一些的城镇，看来来往往的商队与士卒，看他们灿烂的笑，看他们放声的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有个脏兮兮的小孩趴在泥土里找什么东西，我心中一动，在他周围撒开了海棠的种子，看她们生长成完整的花。然后小孩被惊吓住了，哇啦哇啦一阵乱跳跑走了。

　　嘴角不禁一勾。

　　第六日，海棠花开得愈发艳丽，我不知要去哪里，又去了村口的水井和那个小姑娘聊谈，期间不知为何她突然把我拉到了水下，邀请我看看水下的风景。

　　井底黑暗，井壁冰凉，井水清甜，波光粼粼之下可见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手心触摸到的井壁上的精心雕刻。

　　她环顾了四周一会，悄悄地向我咬耳朵：“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天神啊？刚刚我感受到了一钟气势汹汹的感觉。”我默然片刻，摇头，她便展开笑颜，“还好将你拉了下来躲了那天神的追踪，不然你可就惨了。”

　　说罢，再看了一会子雕刻，巧笑兮兮地又将我托了上去。

　　夜间回到院里的海棠树时，被花香裹着的空气里含有一丝不明的异味。

　　我一撇头，正眼瞧见了一颗果子。

　　就是初次拿那朵在我旁边含苞待放的做实验的花，所变成的，海棠果，果香馥郁。

　　原本需要再过几月才能成果的花朵，为什么会突然成熟？

　　有谁来过了？

　　我心中一惊，继而看开，无论是谁，都不会比我灰飞烟灭的结局更为悲切了，哪怕是真的有天神来要禁锢我作为他的灵器。

　　第七日，三月三庙会，白日里所有人都在准备着，只等着晚间烟花一放，其乐融融。

　　所谓三月三，也被凡人称为上巳节，相传为上古神族女娲与伏羲结合之日，世间一派生机勃勃，便由此纪念，直至现今被人类当作相亲活动盛行的日子。毕竟我也度过了百年的上巳节，少年姑娘们的青涩相恋，大多也是从此开始。

　　总之人类总是能把各种纪念日当作情人活动一样过呢。

　　我坐在庙前的老树上，往一些不惹人注意的小地方催促花开，添一份喜庆。正巧玩心起了，便伸手指向一对从树下经过的手拉着手的恋人，朝头上一点，顿时两朵开得正好的海棠被定在了两人的发髻上。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笑意浓浓，却又不点明，只是在人潮拥挤中拉着手又靠得更近了些。

　　啧，心中没来由地突然有了些烦躁呢。

　　嫉妒。心底终于承认了这个词。

　　其实我的确是个没本事的人，无论是湫被双头蛇咬伤的时候，还是熟悉的人被洪水淹没时，我都没有强大的能力守护他们。所以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害怕，很忐忑，很焦虑，但没有人可以过来安慰我了，一直保护着我的人被我的任性推去了一个幽暗的地方孤绝一生。

　　我只能选择淡然接受，接受自己最终消失这个事实。

　　渐渐日暮四合，周遭的空气似乎也炽热了些，各式各样的花灯和千变万化的把戏一起点缀出热闹情景，小桥下流水中的画舫点着几盏灯火，照亮了幽幽的河面。戏台子上的小曲穿过人潮散开，引起一群人的叫好声。热气腾腾的吃食被摆上了长桌，供游人随时享用。

　　我抬头看向被烟火繁华点亮了的夜空，眼角酸涩。

　　明日正午，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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