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在国内休息了一个多月之后，二月底宋彦启程飞回美国，同在广州的梁思悠前来送机。梁思悠帮她一起把行李箱提下车，简单地叮咛嘱咐之后，目送宋彦推着车往出发大厅走去。
　　在宋彦踏进大门的前一刻，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大喊：“宋彦，你一个人在美国要过的好好的！是那种，真的很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跟我讲！”
　　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
　　宋彦愣了一下，认真地点头：“好。”

　　后来她回想起那个场面还是觉得很好笑，明明她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两样，也不觉得多难过委屈，可是当身边有一个人，突然认真地指出你现在的开心不是“真的开心”，心里筑起的高墙还是轰然倒塌，却又能笑着摆摆手，告诉对方“没事，我真的很好。”

　　原来坚强这么不堪一击，它有时候不过是麻木的代名词。

　　就像小时候摔了跤擦破了皮，本来只是有点钝钝的痛，还在发愣着，却在看到飞奔过来的大人关切的样子的时候嚎啕大哭，痛觉也变的敏感尖锐。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你可以放声大哭，因为你知道有人心疼在乎；现在的你强忍泪水，也是因为你知道有人心疼在乎。一个理解，跨过了万水千山，终成为你成长的里程碑。你终于知道，痛觉它一直都在，坚强有时不过是因为内心迟钝地还未感觉到，更多时候是因为眼前当下，并没有可以让你完全放心依靠卸下坚强伪装的肩膀。

　　回到公寓的时候是凌晨时分，楼里静悄悄的，宋彦扶着门拖鞋，被餐桌旁披头散发的方树贞吓了一跳：“我说方大小姐，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在家的形象啊啊啊啊。要是来客人怎么办？”
　　“回来啦。放心吧不会来人的啦，大半夜的。”方树贞笑着回道，“回国胖了几斤啊？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
　　“喂喂喂宋彦你很过分诶，”方树贞一边说着一边扑过来作势要打她，宋彦笑嘻嘻地侧身让她扑了个空，又开始碎碎念，“真是的，亏我还每天给你查邮箱…”
　　“哈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啦，给你带了桂花藕粉，还有火锅底料。”宋彦架不住方树贞式的软磨硬泡，笑嘻嘻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这还差不多。”方树贞一边说着一边翻着行李搜刮宋彦带来的干粮，“哦对了，林昕然下下周回国，浩扬他们说想给他办个party，就下周末，让我俩一定都要去。”
　　“诶？这么快吗，不是说三月底回去吗……哦好像也是3月了——啊真快啊。”宋彦脑子有点卡顿，把内心独白都一顿说了出来，换得方树贞一个白眼。
　　“你也是够冷漠的，真的就把人家男生晾在那里不管啦？哦还有，你不是说今年年底或者明年也要回国了吗？现在怎么样？”

　　宋彦叹口气，自动忽略了对方前一个问题，“不知道呢，先干着吧，等什么时候换个轻松稳定一点的工作，最好是公司在中国有分部的那种，然后直接分配到亚太区去。”
　　“……虽然你们毕业之后我才认识你，但是就光这一年和你当初大学那群人一起相处的经历，我都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不是我说，林昕然这样的好男人遇到一个都不知道花了你多少运气，奈何你还不领情。回国变数就多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唉摩羯女怎么这么让人操心。”
　　宋彦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她一直都不信星座理论那一套，觉得光年之外的东西怎么可能左右一个人的性格，然而在和方树贞一起住了快两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当宋彦再一次对方树贞的恋爱花痴行径发表了一番冷静镇定的评论之后，方树贞突然说道：“诶宋彦，你是摩羯座的吧？一定是的。生日12月？”
　　……
　　“嗯…不过是1月。”
　　“唉差不多差不多。寒冬腊月出生的冷漠工作狂。”
　　宋彦愣住了，20年的信条被撼动了一下。
　　然而理科生的严谨马上催促她问道：“嗯，那澳洲的摩羯座呢？”
　　……
　　这次轮到方树贞噎住了，她顿了两秒，默默转回去继续看电视，只留给宋彦一句：“可以的，这个问题很摩羯。”

　　然而眼下宋彦更关心的是，林昕然真的这么快就要走了？
　　两天前思悠在一次出去看电影的时候问过她在美国有没有看上的男生，当时她大大咧咧地给思悠看了林昕然的帅照，或许是知道思悠绝对不会认识林昕然，或许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自己和林昕然的关系。向她介绍林昕然，比向她坦诚对顾昕帆的感觉容易的多。林昕然和她是大学同学，虽然只比她大了不到一个月，男生却有种独特的成熟稳重的气质。

　　宋彦叹口气，回屋把行李箱收拾了一下，拿上睡衣去洗澡。水冲到头上，再顺着流到到她身上，她抓了抓头发，拍拍脑袋让脑子里想的东西走开一点。
　　宋彦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一边揉着头顶的泡沫，一边在心里盘算起明天要去华人超市买什么物品，却在花洒的水冲过头顶遮住脸庞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她扯扯嘴角，想要彻底嚎啕大哭一场，却还是哭不出来。无声的眼泪让她自己都怀疑究竟是眼泪还是花洒里喷出来的水，连为什么哭她也没想明白。

　　从浴室出来，宋彦看到方树贞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叹了口气，从屋里拿了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把房间的温度调高一点。
　　最后一次检查了电器使用还有门窗是否上锁之后，宋彦才踮着脚悄声回屋睡觉。她抽出三个月前摆在床头的书，想从夹着书签的那页继续看下去，却集中不了注意力，那些字句她都认识，却无法会意它们连起来的意思。
　　宋彦索性放下书本，拿出手机刷微博，热搜上的内容永远都是那么些人，有趣的是点进去看到的粉丝掐架比明星本人的新闻内容丰富的多，宋彦一直不知道这所谓的粉圈，粉丝粉的究竟是明星，还是自己在粉丝圈中的地位？
　　这时她看到微信窗口闪过，点开才发现是一个错过的视频聊天请求——是她的妹妹宋小冉。

　　说是妹妹，其实外人都不知道。
　　宋小冉和她关系有点微妙。宋彦在大学之前一直把宋小冉当成自己的堂妹。但是大学的一个假期，宋彦从父母那里听说了父亲和叔叔们的财产分割纠葛，简而言之，爷爷在这次的财产分配中没有做好父亲该做的维持大局，导致几个儿子之间因此大动肝火，和气大伤。
　　也是在那次事件中，妈妈才把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告诉了宋彦。
　　宋小冉，那个她一直以为是婶婶叔叔的女儿的女孩，其实是宋彦父母所生，因为婶婶不能生育所以送给他们家抚养的。婶婶当时很难过，因为无法生育的事受到很多闲言碎语，因此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所以18年来家里只有老一辈的零星几个人知道，甚至宋小冉本人都不知道。
　　宋彦知道的时候，除了震惊，还有对农村陋习产生反感恶心。不过一码归一码，知道自己有个亲生妹妹，她还是很高兴的。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冉跟小时候的她长得那么像，为什么外婆如此喜欢在每次她回了奶奶家之后拉着她问东问西，并且一定会问到冉冉现在多高了多重了，为什么长辈说到冉冉和她很像的时候都会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

　　但是她不能告诉小冉，不仅因为她还小，更是因为宋彦认为，这样隔代的事情，应该由叔叔婶婶亲自告诉她。宋彦所能做的只是，担起这个姐姐的责任，多给那个远方的妹妹一些关心。
　　宋彦会在每次过年的时候给宋小冉带一些小礼物，辅导她不擅长的数学，装作不知道长辈之间的财产纠葛，一心一意地对宋小冉好。宋彦是家里表堂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大的，小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小字辈，被所有长辈宠着。后来多出来了这么多弟弟妹妹，宋彦自然很快长大了，成为了大姐姐。
　　因此这些年来宋小冉一直很信任依赖自己的这个姐姐。哪怕去年刚刚步入大学的她知道了自己其实是宋彦的亲生妹妹，她对宋彦的态度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宋彦想了想，回拨了视频通话过去。
　　“喂，姐，有空吗？”视频那头是正值青春活力无限的宋小冉，背景似乎是大学宿舍，宋小冉去年高考考上了南大。
　　“正准备睡呢，什么事呀？”宋彦把枕头立起来，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没，就是问一下你上次那个相亲，怎么样呀？”
　　……宋彦沉默半晌，回忆了一下上次的情景，脱口而出： “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糊呢？我妈跟我说人家觉得你不错啊，想要深入了解。”小冉拿着耳机笑的前仰后合。
　　宋彦这才明白她特地打电话过来的目的，“冉冉，你是受他们之托过来劝降我的吗？”
　　“哈哈哈不是，姐我觉得你都一把年纪也不小了，谈恋爱都没谈过，我都有男朋友了。不是我说你啊，要求真的不要太高哦，会嫁不出去的。”
　　“……谁说我没谈过……”宋彦默默开口，其实她自己也没底气，自己和林昕然到底算不算在一起过。不过在宋小冉的大呼小叫下，宋彦还是把她和顾昕帆，林昕然的故事大概说了一下。末了也没忘记强调，林昕然下周就要回国的事。
　　宋小冉很早就把镜头挪开了，此时她正在摆弄着桌上大瓶小瓶的护肤霜，往脸上擦抹。宋彦只看得到她上铺的床板，正纳闷那边是不是掉线了怎么这么久没声音。宋小冉重新拿起了手机，把宋彦吓了一跳，“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出现啊，吓死人的好伐？”
　　小冉却沉了沉气，说道：“我终于理解你妈的担忧了……based on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人都选择林昕然啦！那个顾什么帆的，根本就没直接表露过情绪好吗，就算真的喜欢你，这么不主动也该拒了啊！”

　　宋彦很想提醒一下她，现在不是选谁的问题，她没有把两个人当成自己的备选答案。她只是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但是宋彦知道这些事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能给些无关痛痒的建议，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她自己做。

　　但是宋小冉那天的一句话却也深深的触动了她，“姐，我猜你是希望不辜负任何一个人。你知道林昕然对你好，但是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念着顾昕帆，你害怕在一起之后会伤害任何一个人。但是如果你心里有林昕然，你也喜欢他，并且愿意跟他在一起，哪怕将来可能还会分开，那就试试啊。他也喜欢你，即使将来分开，愿赌服输，有什么不好的呢？你要是一直纠结徘徊，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感情的事真的没有那么多唯一最好的答案，所以试试吧，反正你们现在也做不成普通朋友了。你不差一个朋友。”

　　宋彦突然有点相信心有灵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清楚，小冉却能推测出个大概，还能一针见血地给她提出意见。是啊，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穿过大街小巷去买臭豆腐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也长大了，开朗活泼的外表下，也是一颗成熟，善解人意的心。

　　后来宋彦合上手机，心绪难平依然睡不着觉，只好起来翻出了看过很多遍的日漫《秒速五厘米》，看完之后才关灯睡觉。
　　然而梦境不饶人，那天晚上她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把曾经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