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第一次遇到林昕然的经历说起来有点囧。那是宋彦在加拿大读书的第二个学期，当时两人的好哥们郭浩扬给宋彦发了一条信息，说是忘了带纸巾，男厕的纸巾用完了，蹲在马桶上出不来，让她赶快送纸巾救急。
　　宋彦看到信息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她反复阅读了很多次，确认男生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结合一下他平时无厘头的指数，宋彦认命地从抽屉里拿出纸巾，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走到一半才想起，他难道没有别的朋友了吗？为什么让一个女生做这种事情啊喂！最后得出一个让她哭笑不得的结论，看来这家伙，真的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女生……

　　到厕所门口，宋彦发现了一个更严肃的事情，她要怎么走进男厕……？
　　正准备掏出手机发短信的时候，有个男生从里边走了出来，看到满脸纠结的她，问道：“你是给郭浩扬送纸巾的？”她麻溜地点点头。对方哈哈大笑着从她手里接过纸巾，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可以啊你郭浩扬，都学会叫人家姑娘送纸巾了。”
　　宋彦闻声羞红了脸，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男生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她还在，有些诧异，问她：“…你…怎么还在这啊？要进去参观一下吗……？”宋彦满脸黑线转身就走，背后是男生爽朗的大笑声音。

　　这是她和林昕然第一次见面。
　　后来聊起这次经历，宋彦的评价是“带着厕所味儿的初遇”。

　　之后因为郭浩扬，宋彦和林昕然陆陆续续地有几次见面。然而直到下学期两人上了同一门课，组了一个队一起做project，才算是真正地熟了起来。
　　相处久了会发现，林昕然自带成熟稳重的气场，干起活来是大家都信得过的靠谱的人。然而宋彦最佩服的一点是，当遇到大事情的时候，林昕然所表现出来的冷静和对时局准确的分析判断，这是未经世事的同龄人很难达到的。宋彦自己是个容易为小事纠结烦恼的人，有轻微的强迫症和完美主义，因此格外欣赏林昕然掂得清看得明的豁达，还有做决定时候的果决。

　　于是后来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宋彦也会去找他咨询，从选课，到申请研究生，找实习，有时候宋彦自己心里隐隐约约有答案，但不够坚定容易动摇，她总能在和男生交流后有更深的体会，甚至是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不得不承认，她妈妈说得对，女生这一辈子至少要有一些男性朋友，因为男女的思维模式不同，以后遇到事情的时候，有时候听一听男生的见解，会有不同的眼界和看问题的方式。
　　其实抛开上面的因素，一开始她对林昕然印象深刻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对方名字里也有昕字，气质又和顾昕帆有几分相似，性格稳重，做事专注。林昕然是上海人，却没有别人常说的南方男人的妈宝气，相反，是个很有气概的领军型人物。

　　宋彦和林昕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时不时聊一些生活中学业上的事情，偶尔也会和其他人一起约着去爬个山，围个火锅桌，凑个狼人牌。唯一特别的地方大概是，两人相处久了形成了惊人的默契。上课的时候手一伸就知道对方是要拿橡皮还是借计算器，发信息简短的两个字也能明白对方要表达的意思；狼人杀的时候每逢他俩都是狼或者人狼恋的时候，一定可以留到最后取得胜利；最神奇的是，一次四人小组project，两个人很高效地讨论了不到5分钟，就达成了一致意见，然后接下来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还有指挥剩下的郭浩扬和另一个同学，中间没有任何交流，最后完全没有出现差错。事后郭浩扬表示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天在旁边嚷着这两人相处模式越来越老夫老妻了，被智商碾压还不够，还要顺便被虐狗。

　　林昕然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宋彦和顾昕帆的事情的人。那时宋彦交换申请失败，实习没有着落，还偶然知道了顾昕帆和郭佳琦的事情，那段时间她以近乎自虐的状态在学习，半夜睡不着就起来学习，白天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把自己的作息时间切割的乱七八糟。没多久就病了，发着低烧，烧了快一周。
　　林昕然知道了以后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帮她补课，借她笔记，陪她去看校医。那时候宋彦裹着厚厚的大衣，缩在教学楼前面的草坪上，擤着鼻子，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和顾昕帆的故事，断断续续，穿插一些旁人听来没什么重点的细节，男生却听的很认真。

　　林昕然几乎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偶尔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送她回宿舍之前男生陪她到学校附近买了杯热的珍珠奶茶。到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候，宋彦笑着说：“真奇怪，小时候觉得奶茶可好喝了，现在哪里都喝不到以前的那味道。”林昕然顿了顿，然后万分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宋彦，不知道我这么说合不合适，其实感情的道理是一样的。奶茶是因为牵连着过去的回忆所以才特别，哪怕它并没那么好喝。很多东西，可能不是它多么珍贵，而是因为它牵扯了你回忆里的一些东西，感情也是这样。虽然怀旧让人活的更有底气，但是宋彦，强者应该往前看，往前活，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彼时宋彦端着奶茶，站在路口，眼眶红红的看着男生，男生的话耳边回荡着，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没听懂，心里的坚冰却渐渐化掉，温柔新鲜充满希望的血液重新流回心脏。

　　从那以后，宋彦对林昕然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有了共同的秘密会让人之间更亲密。宋彦学着慢慢放下对顾昕帆的执念，不再有事没事找他问数学题，从一个星期不说话，到一个月不说话，再到两个月，不知不觉她已经三个月没有跟顾昕帆说过一句话。也是这时，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不会来找我了”。
　　与此同时，她开始学着真正的接受新的生活，不是把现在的生活当成通往未来目标的中转站，而是真真实实的活在现在的生活里，为每一刻欣喜感动，为每一刻悲伤流泪。

　　恢复了对现实生活的感官之后，她和林昕然的关系也变的有些微妙。一些以前习以为常的哥们行为，放在现在看突然觉得有些暧昧。更让她难受的是，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过，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看到男生送其他女生回宿舍会不开心，男生对自己小小的恩惠会让她辗转反侧想很久。
　　终于在一个晚上，她决定还是不能维持这样的现状。宋彦开始逼着自己不去关注林昕然，让对方从自己世界里慢慢淡出去。她不再找男生聊什么问题，也不再在下课后等在教室门口一起去吃饭。
　　她的刻意疏远很快就引起了林昕然的注意，那天晚上她从图书馆出来，经过一楼时看到坐在自习桌前面的林昕然，她赶紧假装没看到绕开走。眼尖的男生却一眼看到了她，快速的收拾完了东西，大步跟了出来。她越走越快，奈何男生比她高许多，一步作两步立刻追了上来，“送你回家。”
　　“干嘛？我自己回去没问题啦。”宋彦急忙推辞。
　　林昕然舔舔嘴巴，开口说道：“我就开门见山了啊。你最近好像有点刻意疏远我？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的话。能解释一下吗？”
　　还不是因为整天想着你影响到我正常的学习生活了，宋彦几乎就要把心思说出口。
　　“没啊，你想多了吧。”她还是嘴硬，“我就是觉得，之前太麻烦你了，其实你就是很热心，对大家都一样……诶其实我跟其他女生没什么不同……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不应该麻烦你。”语无伦次的几句话，好像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宋彦惊慌失措地瞄了一眼男生，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男生突然笑起来，好像听懂了女生话里的小小介意，带着笑意的眼睛在路灯下明亮的让人心慌，但是心里却更笃定了一些，“我能说，你跟其他女生不一样吗？”说完继续眼神明亮地朝女生笑笑。
　　宋彦心里闪过千万弹幕“啊啊啊啊啊犯规啊”。她不自然地别开了话题，“唉有什么不一样，算了算了，赶紧走吧，好你送我回家。”殊不知自己从耳后向前面规律红起来的侧脸映在男生的眼里，他笑意又加深了一些。

　　真正的进展是不久之后的一次春季小假期，一群中国留学生组成了一个驴友团体去露营，露营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远，偏偏遇上百年不遇的大雪，明明是春季，天冷的逼人，道路被封死，一大群人被困山中。很多中国学生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出去游玩，遇到这种情形甚至很多男生都红了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被困了大概3到4天，最后才被直升机救援或被雪橇犬拉着跑了出来。

　　宋彦那时正好在准备CFA的考试，没有和大家一起去。但是几个平时和她关系很好的女生都去了，第一天她还能联系到大家，接下来四五天却再没有联系上。宋彦焦急万分，完全没有心思复习考试，每天盯着新闻播报，关注领事馆最新发布的消息，跟同学远在中国的家长每天汇报情况，每晚只断断续续睡了不到3小时。直到朋友被直升机救出来之后第一时间给宋彦报了平安，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眼泪直接淌了出来。她翻遍家里，带上一些充饥的食物和保暖衣物去学校迎接他们。

　　在学校的大堂里看到眼睛通红接受采访的楠楠，还有旁边很多熟悉的面孔，宋彦哽咽着冲过去拥抱了他们，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聊了一会儿却听说林昕然还没回来，直升机位置有限，林昕然让大家先上，他跟下一班人一起回来。接着又听说，刚刚山里发生了雪崩，目前已知伤亡人数至少7人，大伙儿还联系不上林昕然。那一瞬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嘴边无意识地安慰几近崩溃的几个女生：“他会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嘴唇却一直在发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她怔怔地看着救援人员面色凝重地重新往飞机上搬食物和医疗用品，听着模糊的对讲机传来的前线报告，她坐在操场上看着陆陆续续降落的直升机，搜寻着有没有她熟悉的身影，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楠楠他们已经被学校老师同学自发组成的团队平安送回了家，宋彦却不肯走，她一个人坐在草坪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走来走去的救援人员。从下午时分到夜晚九点夜幕完全降临，她站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听到远处的骚动，似乎这一班是今天最后一趟，出于安全考虑，晚上救援接送工作暂时停止，明天再继续。

　　不远处有些穿着军服的救援官兵，正在从救护站拿上最后一批包裹，他们要飞回去夜宿山中。宋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发疯一样冲过去拉着救援官兵，哆哆嗦嗦用不太利索的英语反复说着“请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要去山里，我有很重要的人在那里……”她一边哭一边发抖，眼泪鼻涕被夜晚的寒气吹干，冷冰冰硬绷绷地糊在脸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好久没这么疯狂过。救援官兵拒绝了她的请求，安慰着这个看起来快要崩溃的女孩，向她保证会把那个人救出来。她还是死死扯住对方的衣服，哭得说不上话就呜咽着用眼睛死死盯着他。救援人员看了看时间，对她敬了个军礼，然后架开她，前往飞机。
　　她终于放弃了抵抗，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肩膀耸动，浑身都在抖。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此刻一样绝望过。她该如何向林昕然的父母禀告这个消息，她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好像又不是她的责任？原来生命那么脆弱，如果他真的在异国他乡有什么不测，他国内的家人朋友该怎么办？
　　她脑子乱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宋彦……”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猛地回头，愣了一秒，看清了男生凌乱的头发和几天没刮稍微颜色深了一点的胡茬，还有略显疲惫的神态，她猛地站起来，丝毫不顾及满脸的邋遢，哭着跑向了男生的怀抱，抱着他大哭起来。于是林昕然那天见到的情景就是，白色的路灯下蹲在地上小小的女生，回过头满脸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还有从诧异吃惊到没忍住大哭的表情变化，还有突然被女生小身板撞了一下反应过来已经将女生抱在怀里的瞬间。

　　他有些发懵，反应过来后更多的是感动和心疼。不知道她这几天一个人在家里是怎么过的，最好的朋友生死未卜，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多人平安回来却发现漏了一个人。他心底有些颤动，仿佛很多一直解释不清楚的东西都在这个瞬间全部得到了答案，抱着女生的手又紧了紧。
　　很久很久之后，他感觉女生的啜泣慢慢平息了下来，才开口：“宋宋？咳……我这样叫没问题吧……我其实七点多就到了，刚刚在那边帮忙补充一下现场信息，因为，因为我对现场情况比其他同学更清楚一点。刚刚准备回去了，他们说让我过来看看其他同学都回去了没，我就过来了。没想到刚好看到你在和他们说话，咳……我看着背影有点像你，但是说实话我没见过你哭所以也不确定声音是不是你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真的对不起……”他把女生搂的更紧了。宋彦知道他平时不是话多的人，大概是为了安抚她才这样慢悠悠地叙家常般地把一点一滴细节告诉她。

　　“你还知道让我担心啊。一个电话都没有，就算不是我也有别人担心啊，更何况，何况……”说着又带了哭腔，她稍稍从男生的怀抱里往后靠了靠，抬起头看着男生努力笑着说道：“我不管，你把我弄哭的，鼻涕都蹭你衣服上啦，回去自己洗。”说完又使劲往男生衬衫上蹭了蹭。谁知男生大笑着把她拉进了一个更深的怀抱，“多蹭一会儿，晚上风太冷了，暖和暖和。”
　　听到了吗，谁的心跳突然加速？身体贴合的地方迅速升温，连寒冷的冬天都耐它不行。

　　接下来几天宋彦看到林昕然都感觉各种别扭，迎面看到了也绕着路走。但是男生还是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以至于宋彦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那天晚上男生把她送到家门口，分开的时候笑着打趣她：“怎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喝一杯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捉弄对方的心思，“太早啦，以后有机会的。”“不早啊，都这么晚了。”男生偷换概念，挑眉看着她，路灯下眉目深情动人，宋彦红了脸，作势推了下男生。林昕然开口大笑起来，上前一步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啦，早点休息吧。下次一定请我去喝茶哈。宋宋晚安。”才半小时不到的时间，连宋宋也叫的这么顺口了。
　　宋彦一下子臊红了脸，仰起脸飞快地瞄了男生一眼，马上侧过身小步跑进了家门，“耍流氓！”嘴边扬起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彦背靠房间门坐下的时候，只听到门外空荡荡的寂静的夜里男生清澈爽朗的笑声，还有自己扑通扑通还没平复下来的心跳，那种快要将心里撑爆溢出来的欢喜，和无论怎么控制还是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她好像，是恋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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