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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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薇一


      白薇草草翻阅着她的《预防医学》,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她的瞳孔深不可测,仿佛要把我吸进去。她的眼眸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感觉让我想起了我的堂姐。

      我的堂姐比我大三岁,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和几个活老鬼在一块儿鬼混。
      我初中毕业,她混了三年。
      那天无风无雨无晴,天地之间,干干净净,除了被净化过的空气,什么都没有。
      我问她:“姐,在外面玩,有意思吗?”
      她从山寨的LV包包里掏出一包玉溪,食指拇指贴近,缓缓夹出一支,叼在嘴边,香烟被一块五毛钱一支的打火机给点燃,升起纯白优雅的仙气。
      “没意思。”她说。
      “那你为什么还在外面玩呢?”我问她。
      “因为上学更没意思。”她说。
      “上学可以学知识啊。”
      “我不出国,不和外国人打交道,英语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不是文学家,不用写东西,能听得懂中国话,看得懂汉字就行,语文没必要学;我的数学已经足够应付生活上的数字,可以不学了。至于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普通人这辈子都用不到。”
      香烟在尽头燃烧,烧出红色火星,隐约中有呲呲响声,烟草味和夏末初秋的死知了味交织在一起,好似苦涩的中药液。
      “上学可以考大学,考试大学就能出人头地啊。”我没有善罢甘休,继续问她。
      堂姐右手将烟夹住,放在大腿旁边五厘米的地方,眼神坚毅,眼神困惑。她望向远在西天的地平线,仿佛那里有她逝去的宝藏。
      “都差不多啊。”她说,然后她从包里掏出一包乐事薯片,巴西烤肉味的,递到我手上,“别问了,再说下去你也就听不懂了。薯片,你拿着吃吧。”
      没过多久,一个飞机头发型的二十二三岁的男混混跨着一辆二手的哈雷摩托,像风一样飚了过来,稳稳地在我堂姐的跟前停下。男混混嘴里叼着香烟,玉溪,尽头冒着火星,火星上升着灰暗的烟气。
      堂姐跟男混混相视一笑,上了后座。
      “跟我爸妈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
      堂姐话音未落。哈雷摩托雷声滚滚,死绝了的灰尘和树叶又飞扬了起来,一片尘埃之中,堂姐跟男混混走了。
      我站在路旁,手里捧着巴西烤肉味的乐事薯片,看到堂姐淡绿色的碎花连衣裙在风中飘荡,随着梧桐树粗大的枝丫和肥厚的树叶沉浮。
      马上要秋天了,梧桐叶子撑不了多久,要是下雨,就能够听到雨水和梧桐叶子交织摩擦的声音,“莎莎”声,悦耳,美妙。

      白薇看着我,我看着白薇,她眉毛画得精致,又细又长,挂在眼眶上面,像是文心雕龙的屋檐。
      “你啊,要是当了医生,绝对是个好医生,顶好的医生。要是当了官,绝对是贪官,最大的贪官。”白薇跟我说。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你心软,跟豆腐渣一样,你当医生,会挪用医院的钱给穷人看病,你当官,会挪用政府的钱给穷人发福利。”
      她喝了口自己泡好的冰镇酸梅汤,继续说:“医生的名望是病人口里说出来的,挪用医院的钱给穷人看病,穷人说你好,你名望就高。官员的清廉要看原则,你挪用政府的钱,那就是你没原则,做再好的事,没了原则,都是贪官。”
      白薇说完,把酸梅汤一饮而尽,甲状软骨上下浮动,颈静脉青色,透着蓝光。
      她用维达的纸巾把嘴擦拭干净,尽管她的嘴并不脏,被酸梅汁浸泡之后,反而有些酸甜,将周围致密的空气渲染得凉快了不少。
      “我肚子饿了,陪我吃饭去。”白薇说。
      “吃什么?”我问。
      “凯撒。”
      “月末了,没钱去那儿。”
      “不是凯撒饭店,是让你陪我喝凯撒啤酒去。”白薇笑笑,门牙又小又白,好像两片陶瓷。
      “凯撒啤酒?我没喝过?青岛产的,还是哈尔滨产的?”
      “进口的。”
      “我没喝过洋酒,度数高不?我喝陌生的酒,一杯就醉,到时候别怪我醉了,让你背我回宿舍。”我说。
      “不怪你。走吧。”
      白薇把她的《预防医学》塞进她的天蓝色牛仔布的书包,又把我的《肿瘤病学》塞进我三十块钱淘宝买来的背包里。
      “书包就放这吧,明天还来看书呢。”我说。
      “依你。”

      凯撒啤酒批发价,一瓶十四,白薇要了一箱,十二瓶,一共一百六十八块钱。
      我说:“我付吧。”
      白薇摇头,说:“所以说,男人都是傻逼啊。我喊你喝酒,我付才对。”
      凯撒啤酒一瓶330ml,加上瓶子,有一斤重,一箱十二瓶,差不多有六七公斤,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似乎比抱住一个姑娘还要费力。
      我开玩笑地这么跟白薇说。
      白薇说:“姑娘是人啊,懂配合,你抱着她的同时,她也抱着你,两个人一起使力气做同一件事,当然省力。啤酒是死物,你抱着它,它不抱着你,你单方面用力,事倍功半。”
      虽然我记不清中学物理书里怎么说的,但我确信,书里说的和白薇说的绝对不一样。书里都是假的,白薇说的才贴近真实。
      “去哪儿喝?”
      “去海河边上吧。”

      夏天的夜晚来的比别的季节晚一到两个小时,好像老教授上课,我迟到了,老教授在讲台上跺着脚,等我到座位上一样。
      我们学校的老教授,个个都不好惹,现在还坚持给学生上课的只剩下十个,六个特别随和,四个特别严格,其中有三个特别能喝酒,整个学校几百个老师,不管年轻年长,没有一个能喝过这三个,他们三十年前的诨号到现在还没过时,分别叫“沙不醉”、“李不倒”、“张还要”。
      沙、张、李三个老教授,都年过七十,头发花白,没有一点杂色,胡子雪白,没有一点杂色,面色红黄隐隐,明润含蓄,没有一点杂色。
      沙不醉,从小跟着乡里老中医学习,自学考了六零年的中医培训班,跟着大名医何其愚学了八年,大专学历。刚毕业就文.化.大.革.命,他成分好,三代贫农,于是被分到了镇里医院,直接当院长,后来当了区里的院长,一当十年。学校扩张之后,他说要培养下一辈的中医人才,于是义无反顾地辞去院长职务,来学校教书。
      沙不醉上课的时候从来不看书,也不用幻灯片,站在黑板前面就板书,白色的粉笔在乌漆的黑板上龙飞凤舞,黑板白字,我一个不认识。
      沙不醉说:“同学们啊,要好好学习啊,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要学好,不能有成见,中医、西医,是哲学体系的不同,哲学体系不同,需要讨论,需要有争论,但不能相互歧视、埋汰。否则各种哲学体系为什么都能够在世界上各有势力,各有千秋?知识分子,眼睛要看得远,胸腹要装得下东西,别被世俗间的偏见蒙蔽了双眼。”
      沙不醉喝了口茶,他从来把茶当水喝,不管茶的品种和喝法,一包茶泡半天,泡半天喝半天。
      他又说:“我们学医的,不要往钱上看,要肯钻研。盯着钱看,钱不会理你,盯着书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啊,男生们,颜如玉就是美女啊。你们把医学研究得深了,钱也好,名声也好,都有了,不需要你们刻意追求。学医啊,功利心不能有,不能有啊。”
      “沙老师,您现在有钱了吗?”赤松问他。
      “我钱够花,花不完,但我不需要钱。我老了,钱都给儿子、女儿、孙子、外孙了,我儿子是设计公司老板,去年刚买了大别墅,一千万啊,我给了他三百万。我女婿啊,在医院当主任,管医院上上下下所有人事,比我厉害。”沙不醉的眼里充满了幸福。
      “这位同学,你这么好问问题,我问你个问题啊,肾阳虚,有哪些症状,该用哪些药啊?”沙不醉说。
      赤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商陆坐在他旁边小声提醒他说;“腰酸、膝软、耳鸣、耳聋、畏寒、肢冷、阳痿、早泄、宫寒不孕、腹痛、腹泻、神疲乏力。用附子、细辛、干姜、肉桂、巴戟天、仙灵脾等等。”
      沙不醉最擅长养生,耳朵灵敏,隔了二十米远,听得到商陆的声音。他拍手说:“好啊,好啊,旁边的同学学得不错,虽然说得不全,但已经可以了。你们啊,要向这位同学学习啊,这个同学以后有前途。”
      商陆挺直了腰板,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里面有仰慕、有嫉妒、有不屑、更多的是凑热闹。
      李不倒和张还要比沙不醉严格,上课时候像一只猎豹,一眼扫过去,不用第二眼就能看到不专心的学生,然后直扑上去,百发百中。他们两个又和其他两个严厉的老教授合称“四大名捕”,专逮做了坏事的学生,吓得学生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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