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日

作者:半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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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意二


      窦先生的老家在云南,我对云南的印象只有滇红和白茶。白茶我没喝过,滇红喝了不少。杨绛和钱钟书喝惯了英国红茶,回国之后解不了茶瘾,于是把滇红、祁红、湘红混在一块儿,说色香味各取其一,隐隐中透出英国红茶的身影。
      窦先生现在住在天津,静海县,离学校三十六公里,公交车早晨八点始发,下午五点末班。学校八点钟上班,他等不了始发车,学校五点半下班,他等不了末班车,只能开车上下班,所以他说,学校逼着他欠了家里二十万。好在老婆是家里蹲的艺术家,不上班,所以只欠二十万,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窦先生说:“郊区好啊,风景旧曾谙,有山有水,空气也好,我老婆是艺术家,要接近大自然,她说柏拉图说文艺就是是摹仿自然,所以一定要在最自然的地方买房子。”
      我看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的时候确实看到过这句话,“文艺是摹仿现实世界的,而现实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有理式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客观现实世界只是理式世界的摹本”。我想,如果现实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那么我现在喝酒、撒脱、胡闹都不是喝酒、撒脱、胡闹,可能真实的世界里,我应该是牛逼、牛逼、牛逼。
      我跟窦先生这么说。窦先生笑笑,手里夹着苏烟,看着我,深沉而又忧郁。
      我去窦老师家喝茶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赤松刚刚放弃追求佩兰,说她太文艺,他高攀不起,他虽然有十升的肚子,但吃不下她拳头大小的心。

      赤松追求佩兰的时候,跟我说:“诶,远志,佩兰是个文学家,我要送首诗给她,在文学上把她彻底征服。”
      “得了吧,你连唐诗都背不下十首,还作诗?”我说。
      “你别不信,我昨晚到家,绞尽脑汁,还真作出一首。”赤松说,“跟你说,这诗,漂亮,跟佩兰一样漂亮。”
      “你念出来听听。”我说。
      “我念了啊。”赤松喝了口水,挺胸抬头,气沉丹田,上面打嗝儿,下面放屁,仿佛一瞬间就把任督二脉打通了,“夜半三更雨,凭栏寻叶声。梧桐潇潇落,鹧鸪恨秋早。但见窗前月,心思比翼鸟。伊人何所思,伊人何所好。”
      我听完,心想,这是什么破酱油诗,出门左拐向前南开附小的六年级学生写得都比这好。
      “商陆,你觉得怎样?”我说。
      商陆睡在床上,脖子下面压了一个红色的大靠枕,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拿着一本《中国文化概论》,两只眼睛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嫩黄色的书页,从左往右,从上往下,嘴里默念,心中默记,一幅大学究的模样。
      “嗯。我想问,夜半三更雨,你怎么但见窗前月?你这画面感不自然,不合逻辑。你不是超现实主义的,超现实主义的也没你这样的。你这个,没有章法,乱写,乱写。”商陆说。
      “你能不能说得委婉点啊?我可是想了一晚上。你看,我这眼圈,全都黑啦。”赤松说。
      “你就是□□过度,激素分泌过于旺盛。”我说。
      “我对天发誓,我不手.淫,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绝对不自己解决。”
      “行,你不手.淫。你打算怎么把诗送给佩兰啊?”我说。
      “信封?或者邮件?微信发给她可以不?”
      “微信发吧,你这诗,就配得上微信,成本低,信封费钱,邮件费流量,微信好,免费还省流量。”

      窦先生的家在郊区的一个镇子上,周围没有人家,除了茂盛的杂草,现在变成了枯草地,还有林立在乡间田野边的大水杉树,每一棵都有十几米高,很多年前栽下来的,一开始有人给它们修剪,后来越长越高,高过两层楼的时候,便被遗弃了。水杉树被弃了之后,不但没有停止生长,反而以百米赛跑一样的冲劲儿,窜到了天上。
      窦先生的屋子在水杉树的北面不远是一面池塘,池塘水清,清而无鱼,水草也实属罕见,偶尔能见到几只白鸟从树梢起飞,水面落下,脚下两三圈涟漪,动静太小,兴不出浪花,白鸟翅膀向上抬起,屁股撅到一旁,黄色的尖喙戳开水面,往水里探去,未几,又拔了出来,失望地摇了摇脑袋,扑打翅膀,飞走了。
      湖的前面是五间屋子,连在一块儿,木栅栏为在外面,圈出一块不小的花园,里面种上了栀子花、洋桔梗、凤仙花还有大小竹子,花园外围,正屋门前摆放着一石桌、三石凳,石桌上有一茶盘、一茶壶、一茶海、三茶杯,灰黑色的,古色古香。窦先生的车停在木栅栏外面,离湖水三尺,看水涨水落,看鸟飞鸟栖。
      “能饮一杯无?”窦先生问我。
      “酒就算了,饮茶可以。”我说。
      “我听木槿说,你能喝酒,还能喝大酒,喝醉了还会吟诗作对。”窦先生说。
      “能喝酒不错,但吟诗作对我办不到,全是一些淫诗。”
      窦先生一笑,两片粉嫩的花瓣盘旋在空中,随即落了下来,坠在灰黑的茶壶上,安静地卧着,像睡着了的木槿,像木槿睡着了的嘴唇。
      “不喝酒,不喝酒。”窦先生右手张开,在脸前摇了摇,慢步走进屋中,“说请你喝茶,当然不会给你喝酒。绿茶还是红茶?”
      “绿茶。”
      “六平?我在南京的时候喝过个多次,相比你也喝过吧?”
      我话音将出,窦先生已经进了屋内。我回头瞻望,窦先生手中拿着一紫砂茶叶罐,已经走了出来。
      “我老婆在房里睡觉,她怕吵,我就没让你进去。”
      窦先生将茶叶罐轻摆在茶盘上,要茶匙舀出几勺茶叶,装进茶壶。
      “我刚刚给茶具加温过了。”窦先生说。
      “我不懂这些,不讲究。”我说。
      窦先生往茶壶里灌上七成热水,屏息凝神,片刻,右手执壶,左手压盖,将泡好的茶水注进茶海,隔上二十厘米高,一条青色的水流缓缓落下,仿佛庐山瀑布,银河落九天,茶海里接连冒出几个水泡,水泡刚出即灭,命短过蜉蝣。窦先生托起茶海,倾斜六十度,茶杯里缓缓有水现出,似是泉眼倾吐,清香悠远,沁人心脾。
      “喝吧。”窦先生如释重负,面色从红润变回肉色。
      我等窦先生喝下,我学着他的模样,将茶杯置于鼻前五秒,嗅尽芳香,再将茶水倾入嘴中,舌尖五秒,尝尽苦涩,舌根五秒,尝尽甘甜,两腮五秒,感尽顺滑,食道五秒,回味悠长,喝完静默五秒,回忆清茶。
      “看来你真不会喝茶。”窦先生说,“无妨无妨,我教你,我教你,没事你就过来。”
      窦先生坐在石凳上,望着花园里的栀子、桔梗、凤仙和竹子,轻叹一口气。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窦先生顿了顿,没打算听我接话,继续道,“中国现在正是产业转型的时候,大大小小企业都不容易,一方面要升级生产线,一方面要面对公司人员更替问题,老的技术人员,大部分都是从落后的破机械上干下来的,让他们再去学新的机械,新的生产模式,年龄大了,学东西不容易,比不上年轻人,年轻人学得快,但工作时间不长,不如老员工好用。老员工被淘汰走,年轻员工经验不够,公司不容易啊。”
      他说的话很不容易听懂,全是公司、企业、员工、生产线,我看《西方经济学》时,压根看不懂,但真的没读到过这么拗口的东西。
      “你以后打算做医生?”窦先生突然话题一变,问我。
      “应该吧,不出意外是这样。”我说。
      白鸟又从远方的屋顶飞回水杉树梢,沐浴金的发白的阳光,叽叽喳喳乱叫,惊起热晕的蝉儿,引得蝉儿也痛苦地鸣叫了起来。

      许久之后,一个同样蝉鸣的下午,我在自习室里研读《肿瘤病学》,白薇坐在我旁边,她披着瀑布似的大长头发,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香。
      乳腺癌一章上写着:“临床表现:一、乳.房肿块,多在外上象限,一侧单发,软橡皮样韧感;二、疼痛;三、乳.头溢液,血性,浆液样、乳汁样、水样;四、乳.头乳.晕改变,偏向患侧、乳.头内陷;五、乳.房皮肤改变,酒窝征、橘皮样变。”
      我仿佛看到温润如玉。白而圆满的月亮瞬间变得干枯,瘦小,颤抖着连月光都照不到地上,挂在枝头,滴着脓性渗出液。
      “真是可怜啊。”我想,“还是竹芯的乳.房好,小是小了点,可是它不是软橡皮,不是橘子,没有酒窝,也不会胡乱冒出分泌液。”
      窗户看着,风吹了过来,吹乱了白薇的头发,白薇坚.挺的乳.房在房里摇曳,晃得我如痴如醉。
      还是白薇的好啊。
      “你以后打算当医生吗?”白薇问我。
      “是啊。”我说。
      “你想进什么科?”
      “乳腺外科。”
      我坚毅的目光混着烈日的阳光,直刷刷的洒在白薇那对被蓝色棉布覆盖住的乳.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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