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

　　西面的柳林是他们不曾踏足的地方，沈路唯细细想来，绿意的厢房在北面的清竹斋，以是少来这里，倒是这半湖的柳浪依傍着她的名声在这里渐渐销声匿迹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惜。
　　泥土还是松软的，刚为午后雨自然寖润过，一脚踏上去，踩出来的也是一个大自然。
　　只欲寻一处偏僻的溪潭，享受片刻没有梧桐的吵闹。脚步浅浅，偏偏是这样巧事。
　　不来时，他从不来，来时，他总来。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让沈路唯觉得他总爱和自己作对。
　　“梧桐所有的东西已打点好了，明日方可遣她离去。”
　　男人嗓音很低，沉沉的，单吐出一个沉重的音节，不远处两人的脚步放得很缓慢，渐渐停到柳林中央。
　　“梧桐为人贤良仁厚，做事机谨用心，海东陶公之子器宇不凡，且少小有成就，心胸开阔，为她夫婿再合适不过。”
　　“但愿。”
　　男人终是开口，余光因为感受到这个无所谓有无的存在，而停了话，仅仅只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站得笔直，任这样看着，却不与一句话的嘘寒问暖。
　　呵，原来这就原因啊！
　　原来这就是梧桐这些日子的踌躇，见到自己时候的犹豫啊！她可是要嫁人了？然而可悲的是沈路唯自己不知道，拒绝知道，并且连累着梧桐要和自己走一生的人，为人所安排，尚且素未蒙面。
　　绿意眸子里带水光微微有些闪动，好看得让人离不开眼，仅仅冲沈点头礼貌而笑。
　　然则沈路唯低声嘲笑，心底隐隐自讽，自己是个粗鄙之人，礼仪廉耻到这里全然不通用，她只管用她的待人之道来施舍这样的俗人，自己却不知道该用何等的表情去高尚地回应她。
　　梧桐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会笑的陌生人。看着她的一切，沈路唯仿佛看到了自己，然而自己既然为这九爷的阶下囚，如今有什么权利去替她做这些打抱不平的荒唐事？
　　自己不也就是这样的吗？还有什么资格去与一个即将要失去自由的人去申诉？
　　她自认为是没有这个必要，梧桐既为他的使唤，他安排，也顺了他的意，且她沈路唯自认为也没有那个殊荣去低声下气地请求别人。
　　稳稳接住了男人的目光，接受来自于他翻来覆去地炙烤，将所有的东西都一一融化，女人依旧要选择无视。
　　她承认是有些厌烦他了。
　　二日，天明了，远山的雾还未消散，女人在山巅满目的晨曦中看着梧桐一行人渐行渐远。
　　丫头梧桐几次回头而望，沈路唯清楚地看到她失望的眼中透露出来的的确是男人和绿意别客人的目光。
　　记得这些日子里，梧桐最爱私下与她窃语，三岁为男人收留，留住在这里，快十五年的孤独生活，如今她也要有一个家了。
　　沈路唯至始至终都没有送出任何的祝福，因为她不知道，梧桐到底会不会幸福。

　　三爷爷来了，又走了。
　　原因是听得梁六卖来的消息，九公子家里多出一个冰山女子，是否美人儿无人得知，梁六平静地说给三爷爷听，“九公子从不让她露面，藏得比绿姑娘还深。”顿时三爷爷就听不下去话，急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当然不会在九公子面前那样的放肆。
　　这盛夏的天儿刚刚起亮，三爷爷就起了个早儿，特意挑了件白底红剪花的交领长服，剪短了自己齐腰长发及耳旁，精精神神就去了九净山。
　　山里雾气大，看不清航向，到了跟前才看见，渔火灯未熄灭，山头儿最早来往生意的忱计码头还未开单来货，三爷爷的船就靠了过去。
　　“忱二，擦亮眼睛你的看看，这可是三爷爷，你还想不想活了？”
　　左舵主忱二刚从船舱里迎了出来，睡梦里哆哆嗦嗦将裤腰带儿拴好，待他恭敬礼节三爷一躬，才有了半分神智。
　　“三爷爷，小的知道您是三爷爷，三爷爷您总大人大量，留条活路给小的罢，九爷早前儿下了死条儿，若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这渡口。”
　　三爷爷不生气，眯着眼睛审视忱二。
　　“那现在我要你死，恐怕我九哥也是不会反对的罢？”
　　他的手搭在忱二的肩膀上，只稍一用力便能让男人永远闭嘴。三爷爷收回了手，眼睛再凝视忱二的时候，男人已经吓得哆嗦。他并没有立刻取走忱二的命，反而从怀里抽出一张巾子，擦了擦手，递给忱二，顺带整理一番剪花红交领。
　　“忱二，九哥带回来的女人，在哪里？”
　　三爷爷的脚程很快，九净山是他除了五季的山头，他第二熟悉的地方。不出半刻，三爷爷便寻到了沈路唯的居所。
　　门前的装饰朴素至极，三爷爷挑眉站在原地，目光里面分明的轻蔑。
　　九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他徘徊在外，迟迟未进。
　　这拼了命带回来的女人，竟然住在这个地方？他仔细研究了一番，再三确定真的只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并非绿意居所几千年以上的金丝楠木为地柱构造的乌木别苑。
　　难道仅仅只是普通的女人？
　　三爷爷又立刻否决了自己，若真的是这样，梁六也不可能卖消息给自己。
　　踱步徘徊，三爷爷只觉得脖子后面有一丝丝的凉意。
　　“老三，”
　　吓得他一个激灵，瞬间从梦里抽离出来。九公子依旧沉着脸，他不提早开口兴师问罪，惹得三爷爷更坐立难安。
　　“九哥，这么早便起了？”
　　九爷鼻息轻哼一声，将三爷爷的身子转了个方向。
　　“老三，你若再打她的注意，我会让你后悔。”
　　九公子说话总是很清淡，如饭前暖胃汤，若浓了，便使得接下来的东西索然无味，就好像他说话一向都不需要以音调高低来判断喜怒哀乐，光只说话，什么也不用刻意装饰。
　　“九哥……”
　　“四姨娘最近让你清闲了？”
　　三爷爷嘴唇一张一合，望了眼面前的男人，不得不迫于淫威，他轻声咳嗽，到底还是迫于九公子的淫威，没有继续追问，有时候甚至觉得九爷有那么一点点儿小自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让他的确觉得不得不低头。
　　“次山一带鱼龙皆停栖而死，更新换代到时候结束了，老三，恐四姑娘也该到了时辰做稳她的位置。”
　　三爷爷闻言大惊，整个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四姑娘家的族规，可竟料想不到如此快便来了。
　　九公子沉着眼睛，不着痕迹观察着三爷爷面部表情发生的剧烈变化。鱼龙混杂的地方，次山如今已是一代换新的时刻，他继续两人的谈话，三爷爷竟然也没有了话。
　　“老三，求真的前提是你得学会自保。”
　　九爷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走在前，三爷爷原地待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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