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在她身后，陆陆续续跟着走进来一行人，三皇走在最前方，穿着明皇龙炮，在顾卿云眼里，却还不如慢悠悠落在最后的落倾尘显眼。
　　看到落倾尘，他眼睛一亮，想凑上去，又想起朱儿的嘱咐，只得若无其事般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
　　三皇走到殿中，两列玄甲兵士小跑进来，明火执仗，气势摄人。
　　落倾嘉定定看了三人一眼，眼神像寒针一般，口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怨毒的冷笑，冷冷转回身端正跪好，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三皇似乎一点不在意她的态度，他们自认作为胜者，愿意给败军之将一些宽容。
　　游胤笑道：“昔日总听闻长公主宽仁聪慧，才智不输男儿。今日一见，倒确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落倾嘉恍若未闻，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夏沐君笑看了游胤一眼，“朱雀陛下若喜欢，不如纳回去，依长公主的身份，不能做皇后，做个贵妃，也是可以的。”
　　落倾嘉依然没有说话，掩于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保养得当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里。她曾是落凤的嫡长公主，备受宠爱，地位崇高，连太子都要看她颜色，可如今在这些人嘴里，竟只能做一个妾！
　　她年前还在与她的未婚夫商量婚事，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或许，她终此一生都不能为他披嫁衣了。她的手缓缓松开。
　　落倾尘站在最后，看着被三皇肆意为难的落倾嘉。神情中极少见地带了一点恍惚，她那个总是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长姐就跪在那里，被迫接受敌人的恶意嘲讽，她被人踩进泥土，形容狼狈，可纵然如此，却还是腰背挺直，傲气凛然，好似一株宁死不折的荷花，风骨峭冰玉。
　　她汲汲营营十多年，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到这一天来临，她竟没有什么畅快的感觉，只觉得如释重负，终于不必再这样步步为营，骗人骗己。在这十多年里，她又何尝得到过快乐？
　　落倾尘再看了一眼这殿中女眷，默然提步，转身离去。
　　她来去无声，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朱儿，还有顾卿云、慕子卿外，竟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两人碍于场合，还是没有追上去。
　　朱儿跟在落倾尘身后离去，两人穿过重重宫阙，入目所见，皆是一片混乱，衣饰钗环、玉石金珏等物随处可见，道旁草木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更有斑斑血迹蔓延其上，足可见昨夜这座宫殿经历了怎样的战乱。
　　但随着两人的路线越发偏远，却很少再有那些战乱的痕迹，只是偶尔能见到几个形容枯槁、面容麻木的老宫人。见到人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埋头洒扫，恍若痴人。
　　最后穿过一片竹林，一座败落宫殿便出现在眼前，说是宫殿，却寒酸得连宫里的茅房都不如，东少一片瓦，西缺一块砖。其上一块牌匾都掉了一半下来，要看许久才能看到上面模模糊糊的两个字——西苑。
　　朱儿上前扯掉门上结的蛛网，推开门走进去，先施了一个除尘决，才把落倾尘请进去。里间更是寒酸，除了一张瘸腿的桌子和一把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摔倒的椅子，再无他物。
　　朱儿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拿出一张软榻和茶水，让落倾尘坐下，又给她倒了清茶，才道：“婢子去整理一下，姑娘先在这稍事休息，很快便好。”
　　落倾尘点头。朱儿才走进里面的房间，两年前落倾尘被派出去青龙和亲，临走之时就把这屋里她们自己的家具收走了，现在这里屋里就只有落倾尘刚被赶来住的时候摆放的一张破床，连个梳妆台都没有，等落倾尘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人来过，彻底荒废了下来。每当想起在落凤时，她家姑娘受的委屈，朱儿就一肚子气。她一挥袖，那张破床就“砰”地成了灰。
　　从前留着这些破烂东西是以防有人来了还要掩人耳目，如今已经再也不需要在人前装模做样，这些东西，自然也就再没有留着的必要。
　　落倾尘听着里头的动静，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猜出朱儿的想法，轻扯了一下唇角，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这些年她顾忌落凤的国运，一直不能亲手对付落云天几人，朱儿跟着她，在明面上确实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不必再看人脸色，让她出出气也没什么。
　　里屋乒乒乓乓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消失了，过不得一刻钟，朱儿就出来请她去里屋歇着。落倾尘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边走边道：“这里也住不了几日，弄好我们住的房间就行了，其他地方不必管。”
　　朱儿嘟着嘴，不情不愿道：“婢子知道了，姑娘您就安心歇着吧。”
　　按下此间不提，那边厢三皇把整座皇宫翻过来都没找到落云天几人的踪影，对落倾嘉软硬兼施也没问出半点消息，气得拂袖而去，吩咐不许给满殿女眷送水食，连炭火也不准送。不送水食倒没什么，总还能撑几天，可不送炭火，按当下的天气，恐怕一晚上就得冻死了。
　　宁渊听到消息，赶去三皇所在的长信殿，道：“按说三位陛下刚得落凤，怕是分身不暇，宁渊本不该来打扰，但宁渊听说三位陛下吩咐宫人不给落凤皇室送水食炭火，只得前来走一趟。”
　　三皇本来就是一时气头上下的吩咐，冷静下来了就知此举不妥，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宁渊监督着呢。他们自然不会真的这样做。
　　夏沐君道：“宁先生放心，朕等也只是一时气急了，稍后便会吩咐下去，优待落凤皇室，绝不会亏待他们。”
　　“如此便好。”宁渊神色缓和下来，道：“不论如何，女眷娇弱，还请三位陛下派人好生看顾。”
　　“这是自然。”几人满口答应，后似乎又想起什么，为难道：“说来也是惭愧，之前朕等只顾着眼前事务，却忽视了先生和五公主，也不知是哪里疏忽，五公主竟不声不响地带着婢女跑去西苑住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宁渊疑惑道：“西苑？”
　　夏沐君为他解惑，“西苑便是冷宫，那里地处偏僻，年久失修，根本不能住人。”顿了顿，又道：“朕等本令人收拾了宫殿给宁先生和公主居住，可是派人去请公主，公主却不愿挪宫。宁先生与公主同出蓬莱，想来说的话公主也愿听上几句，不知可否去劝劝公主，那西苑实在太过简陋，无法住人。”
　　宁渊道：“既如此，宁渊走一趟就是，不过落师妹她性情一向如此，想来不是故意针对三位陛下，若落师妹执意住那，三位也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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