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入夜，西苑。
　　顾卿云站在屏风前，依稀能见到女子柔美的身姿影影绰绰地映在屏风上，他看了一会儿就不敢再看，低下头去，道：“许久不见姑娘，姑娘可还好？”
　　落倾尘背对着屏风，单手支着脑袋斜倚在美人榻上，“我很好，你此次与朱儿立下大功，可想过要什么奖赏？”
　　“我这条命是姑娘救的，自然该为姑娘做事，不敢讨什么奖赏。”
　　落倾尘顿了一顿，缓缓坐起身来，道：“你不要，我却还是要给的，这么多年来，你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顾卿云没有说话，他心中涌上一股预感，他能猜到落倾尘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知该怎么阻止。
　　落倾尘接着道：“这许多年，不让你与顾卿风相认虽是迫不得已，我却也甚是愧疚，所幸如今大事已成，你也不必再顾忌我，可以大大方方与顾卿风相认。你我主仆情谊就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不，姑娘。”顾卿云猛地抬头，“我只想跟着姑娘，万死不辞！”
　　“不要再说胡话！”落倾尘的声音沉下来，道：“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是顾卿云，顾卿风失散多年的弟弟，你是和顾卿风里应外合攻下落凤的大功臣，落云天三人便是你最好的投名状。”
　　朱儿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把一块玉符递到他面前，笑道：“小顾，这是姑娘赠你的传讯玉符。”
　　传讯玉符？
　　落倾尘的声音缓缓响起，“往后若有要事，你可以捏碎玉符。我一旦感应到便会来找你，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你。也算全了你我的主仆情分。”
　　顾卿云颤抖着手接过，也好，至少还能留一点念想。
　　他知道落倾尘决定的事从不反悔，他说再多都是徒劳。他红着眼眶看向屏风上那道窈窕的身影，似乎想要透过屏风去看清楚那个在他快要冻死在破庙时，朝他伸出手的女孩子。他还想要多看一会儿，因为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耳边传来人踩过枯叶的声音，落倾尘侧了侧头，“你下去吧，今夜就去找你哥哥相认。”
　　顾卿云拽紧手中的玉符，缓慢弯腰，“愿姑娘岁岁年年，称心如意！”
　　朱儿看着顾卿云离去，转回屏风后，道：“小顾那样，看着都要哭出来了，婢子真是于心不忍。”
　　落倾尘淡淡道：“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终究不是一道人，硬要同路，也不过害人害己。”
　　“姑娘说的是。”朱儿笑道：“那婢子先下去准备了。”
　　她也听到了有人过来的声音，应该很快就会到了，总要准备点茶水待客才是。
　　落倾尘躺回美人榻上，闭目休憩，什么也没说。
　　————
　　宁渊几人停在西苑门外，之前宫人说这里太过破旧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下面那些人太过夸张，可真看到眼里了，才知句句属实。
　　这里的青砖都已经看不清颜色，屋旁全是杂草，大门微微敞开着，因为根本关不上。更严重的，是东边一处偏殿，大概经不住风雨，已经轰然倒塌，留下西边的一半房屋，在这夜幕中摇摇欲坠。
　　夏沐君倒吸了口气，心道幸亏今夜走了这一趟。他朝后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宫人弓着腰上前叩门。
　　不过多久，里间就传来脚步声，随后大门被打开。朱儿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朝他们福了一礼，笑道：“姑娘还在休息，几位里面请。”
　　一路穿过破旧不堪而又黑暗的主殿，行到后院，一点橘黄灯火在风中摇曳。朱儿把人带进她刚刚才整理的会客厅，里面虽然没有多么雅致的摆设，好歹却干净整齐，有了待客的桌椅和茶水。
　　她请众人坐下，上了茶水，道：“朱儿这便去请我家姑娘，诸位请稍等。”
　　眼看她身影消失在门前，几人才环视着这屋内摆设，总算是松了口气。至少这屋里桌椅完整，不像这宫殿的外表一样。
　　一时无话。
　　过不得一刻钟，门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众人看向门外。落倾尘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裙，慢悠悠走进来，径直到主位坐下，端了茶杯小啜一口，方用那双昳丽而冷淡的凤眼扫了几人一眼，淡道：“不知诸位来此何事？”
　　这可真是……直白。
　　三皇有些尴尬，宁渊道：“此地如此破旧，怎能住人？三位陛下担心师妹，特意来此请师妹移居别处。”
　　“怎么不能住人？”落倾尘侧首看着他，道：“我昔年未嫁去青龙时便是住在此处，不也过得好好的？”
　　几人都惊了一瞬，住在这里？落倾尘好歹也是个公主，即便不受宠，也该有自己的宫殿才是，为何会沦落到住在冷宫？
　　夏沐君忍不住道：“公主昔年便是住在此处？难道落凤皇帝不知道么？”
　　落倾尘眼神有些莫名，“他当然知道。”
　　“那……”他忽又住了嘴，没再说下去。三人想起落倾尘执意要亲自破城，似乎一时都隐约知道了原因。
　　落倾尘的位置正对门口，她看着门外一片静寂的黑暗，眼神沉下去，罕见地开口道：“当年我母亲被废入冷宫，我便跟着她来了这里。后来她去世，我就一个人住，直到被赐婚之前。”
　　三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宫中争斗残酷，但虎毒不食子。他们自认不是一个好父亲，却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孤零零住在这样的地方。更何况当年和亲的事情，落云天其实是知道真相的，他知道那就是个火坑，却连争取也没有，就毫不犹豫地让落倾尘嫁了过去。
　　宁渊尴尬地咳了一声，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只知道这个师妹备受师尊宠爱，平日为人冷淡而又狠辣，之前还知道她出身皇家，是尊贵的公主，却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落倾尘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凭她的性子，能多说这两句已经是天上下红雨了，怎么能奢望她继续说？
　　室内一时沉默下来，落倾尘有些不耐烦，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眉，正想端起茶盏送客，便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只是好似被困在了竹林外面，根本进不来。
　　进不来是正常的，竹林被她布了阵法，而三皇几人能进来是因为宁渊在，即使如此，宁渊不擅长阵法，也颇花费了一点时间。
　　宁渊看向落倾尘，欲言又止。他的神识不比落倾尘弱，落倾尘能注意到的动静，他自然也听得到。
　　落倾尘没有理他，朱儿很快进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她挑高了眉，朝三皇抬了下下巴。三皇还不解其意，朱儿就上前几步，道：“顾相吩咐宫人来此找三位陛下，说是落凤帝后有消息了，特来请三位陛下回去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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