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飞雪

　　天色晴好，空气里携着风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泠泠的水声在山涧中回响，汇入一汪极深的碧潭。高大的古木参天，远处山峰上飞来各种的奇珍异鸟，艳丽的羽毛上下浮动，远远看去好像一条彩色的绸缎。
　　仿佛感觉到有异样的气息，盘旋飞舞的鸟儿纷纷往密林深处而去。
　　少年冷眼看着四周几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锦衣男孩骑着赤焰兽，肤色白皙，模样秀气，但却有一股高傲不可一世的气息。他当然有这样的资格，王府继承人的高贵出身，优秀的修行天赋，身为城池门内门弟子的身份，这样的一切，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是他出身就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
　　少年凤目紧紧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愤怒和恨意，仿佛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如一只噬人的猎豹，将要爆起杀人，周围跟在锦衣男孩身后的几个仆从，见到这样的目光，隐隐有些寒意，当中几人拿着刀，向着锦衣男孩恭敬道：“公子，不要您动手，我们就可以了。”他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看向少年的目光如同看向死人。
　　锦衣男孩瞥了恭敬说话的侍从一眼，嘲弄的目光看向少年，"没有一点资质，就算偷偷学了修仙之法又如何，我即便将你杀了，父亲的儿子这么多，多一个少一个，就跟你那娘一样，有什么区别。”
　　“更别说是个怪物。”
　　看着少年的手紧握，额头上血迹不断流下划过脸颊，浑身因愤怒颤抖却强行忍耐的样子，嗤笑了一声，冷笑道：“怎么，我说错了，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本就不够资格，你以为我在王府中不能杀你，只是感觉你那样逃跑的样子更有趣，不然，你还能活着逃到这里？”
　　“公子说的是，留你逃到现在已经是大恩了，不感谢就罢了，眼神这么恶毒，果然杂种就是杂种。”侍从低笑附和。
　　“动手吧。”锦衣的男孩说了一句，宛如审判。
　　无力的感觉充斥周身，没有逃跑的路，也无法逃，被人随意主宰的命运，让那种不甘在内心咆哮。锋寒的刀光划过空气袭来，他能做的只是死死的看着他们，如果可以，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不管用什么办法。如果有地狱，他定要拖着他们下去。只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感受着死亡的气息，少年低下头，却没有预想中的痛苦跟冰凉，他抬头望去，先前出手的仆从断了一只手，正是发出锋刃攻击他的那只手。锦衣男孩的面色大变，“谁。”
　　“离开这里。”清冷的嗓音宛若天籁，然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阁下是谁，我是城池门的弟子，是定王府的公子，你不要多管闲事。”锦衣男孩望了望四周，大声道。
　　这隐含威胁之意的话语刚落下，他身下原本浑身皮毛都似烈焰燃烧的赤焰虎当场爆裂，却无半丝血迹，这样的法力，远不是他们所能理解的。锦衣的男孩面露惊恐，却再也不敢多说，也不敢在往少年那看上一眼，便拼命的往外逃去，周遭的几人跟在男孩身后，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中顷刻间安静下来，变得刚进入此地时一般寂静。少年攢着的一口气送下来，跌坐在身后的树下。细微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少年听到声响霍然抬头，当场一怔。
　　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影间，白衣的女子缓步走出，墨色的发丝垂在腰间，肌肤如雪般泛着光，带着令人心惊的美丽，硬生生使得这略显阴暗的密林变得亮丽起来。
　　凤目对上女子的清眸，宁静悠远如初雨过后的湖面，干净澄明，令人心安，也在那双眼里映出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慌忙低头。
　　在他看到她时，女子也打量着这个少年，浑身的伤痕，破碎的衣衫，瘦弱的身子，额头凝固的血迹，脏乱却雪白的肤色，怪不得被称为怪物。静静看了一会，她白瓷般的手中出现一个碧绿的瓶子。轻轻扔给他，便转身离开。
　　她能做的也仅是如此，这世上的万千，同他一般境遇的人也不在少数。
　　“等等。”见女子要走，少年慌忙喊道，用手撑着树干起身，走到她面前跪下，“谢谢您出手相救，请你收我为徒。”少年眼眸灼灼，看着女子转过身来露出的诧异神色，以头磕地，再度拜首道：“请您收我为徒。”
　　白衣的女子沉默着并不说话，她低首望着跪在身前的少年，细致的眉微微一蹙，“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我想要变得强大。”少年没有犹豫，低声回答，语气坚定。
　　“为了报仇？”女子的语气极为清淡，“我不会同意。”
　　她先前在林中时，便能感受到那股恨意，此时他眼中的恨意仍旧在烧灼，何况他的身上，还存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是个收徒的选择，更不必说她未曾动过收徒的念头。
　　少年浑身一震，目露执着，神色倔强，“求求您，请您收我为徒。”他自有他的坚持跟傲骨，先前在林中，不论其他人如何羞辱都不曾开口，现在却求了一个人三遍。
　　密林深处，隐约有鸟飞来，白衣的女子侧头看了一眼，阳光一缕缕落在她身上，璀璨而不可逼视，少年俯首等待着女子的思考，这种等待，亦是一种折磨。
　　白衣女子不再考虑，转头就走。她的步伐缓慢，可却极快，一步已在数米之外。少年连忙起身，不敢有过多迟疑，她没拒绝，便说明他有机会。不管怎样，他都不能先放弃，眼前的人实力强大，他需要有人来教导。手中握着女子赠的碧绿瓶子，看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自己的步伐越发沉重，他一把打开，倒出里方的药丸，一阵淡淡的清香吸入，整个身子有种说不出的舒适，紫色的药丸通体呈圆形，少年将它吞入，气海处似有一团热气裹入，充沛的灵气充斥身体。凭借着丹药的补充，他踉跄的步伐再度加快。
　　密林里盘旋飞舞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叫声。
　　而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夜幕渐渐笼罩，星月开始散发光芒，下方的密林深处，幽幽的火光升起，如同幽暗飘摇的鬼火，伴随着妖兽的嘶鸣声，带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白衣女子的脚步丝毫不减停缓，只是落下步伐的时间慢慢的加长。
　　“砰”的一声，如同重物倒地的声音，在落叶上发出声响。女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少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撑了这么久，受了那么多的伤，即便有她赠与的丹药，撑到现在，早已超出了人体的极限，也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慢慢走近他，碧绿色的药瓶被他死死握在手中，这对她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可忽视的药丸，对他却是能救命的良药。
　　她俯下身想将他带起，忽然间衣裙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她停下动作看去，那手上到处是伤，亦沾满了泥土。少年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然睁开，里方有着血丝，透着强烈的执着之色。明明可以轻松挣开，她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看了许久，这样的执着，这样的神色，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她微微一叹。
　　“我收你为徒。”幽森的林中，白衣的女子声音较早晨温和不少，可依旧凉淡如水。这样的话对少年来说不亚于惊雷，让他陷入惊喜。没有考虑她会不会出尔反尔，一直紧绷的一根弦顿时松懈，真正陷入昏迷。女子视线仍旧停留在她脚畔的衣裙上，即便她答应了，这只手也死死握着不肯放开。依稀有些恍惚，下一刻她俯身将他带起，不同于早先的漫步带着些试探，希望少年能知难而退，现下灵光闪动，白光闪烁间身影已消失不见。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清亮漆黑的眼眸呆呆地望着布满繁星的天空，星光璀璨如钻，少年愣了好久，猛然反应过来早前的事，向四周望去。剧烈的动作使原先的伤口带起疼痛，但没有预想中的痛苦。虽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破旧不堪的衣衫，但原先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痂，血迹也被洗去。
　　他一眼望见盘坐在一旁顽石上的女子，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晕，眉眼朦胧，精致的有些不像话。察觉到他醒了，女子闭着的眼眸阖开，朝他看来，清澈如水的眼瞳让他骤然一慌。
　　“醒了？”没察觉他的窘迫，她淡淡道，“你睡了两天。”
　　少年惊愕，她不理会继续道：“我将你放到碧池里疗伤，虽然碧池水是治伤的灵药，但你昏迷着不能将其引导，伤势也只是随意愈合，现在醒了，你再自己治疗一下吧。”
　　少年听着她说话，片刻后再度跪在她面前，不知该称呼她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杂乱的很。隐约看出他的心思，白衣女子开口道：“我既答应收你为徒，便不会反悔，你先自己收拾一下，待会我有话同你说。”
　　“多谢师尊。”
　　因为他要疗伤清洗，女子给了他一个时辰让他自己收拾，先前她在时，他的视线都在她身上，现在她离开了，他才认真打量起四周来。是一处清净的古潭，周围都是山脉，但仿佛被一层光圈覆盖，虽然听得见外界的妖兽之声，但那种气息也被遮掩，以及这一汪碧池水。
　　他聪明早慧，自然知道自己碰到了怎样的机缘，也不必说先前女子救下他的恩情有多重，那块顽石旁放着一套衣衫，同她一般的白衣。
　　他的眼眶如同蒙了一层水雾，微微有些湿润。
　　没有再浪费任何世间，他顷刻便跳入潭中，引导着池水中的灵力精华冲刷身体，在汇入气海。他偷学过修仙之法，知道些引导灵气的做法，早前白衣女子听过他们的对话，所以放心的离开任由他自己吸收。
　　他现在不过筑基期，资质并不是太好，但先前她给他的灵药除了能治疗伤势之外，还能扩大气海，改善体质。此刻他吸取着灵气，已结痂的伤疤缓缓脱落，露出新生的肌肤。气海内的灵团不断扩大，经脉也逐渐变得坚韧，等身体的承受能力达到了饱和，少年露出喜色，从水中起来回到岸上穿上衣服。
　　感受着身上的气息和消失的伤口，他的喜色慢慢消退，手中十指紧握成拳。他记得他发过的誓，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白衣女子回来时，看着刚收的徒儿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突然有些迷茫，也不知她收他为徒是好是坏，但既然已经收了，她便该负起责任。见少年转过身，她有一丝的讶异。清洗干净，换上整洁衣衫后的少年好像脱胎换骨般，随身形瘦弱，但面容有如画般，黑亮的凤眸，浓密的眉，有些深刻的五官，一头如雪般的银发亮如冰霜。
　　想来先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那个锦衣男孩，肆意欺凌他也有这样的一层缘由在吧。一个什么都习惯最好的人，看到一个低下的人在另一方面要比自己优秀，自然不会甘心。
　　不过，这一头银发跟他身上不知为何而来的魔气，女子不由深思。
　　“师尊。”少年见到她，低低唤了一声，走到她跟前。
　　见他似乎又有下跪的迹象，她都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在那些人面前这般骄傲，怎么到了她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动不动就要下跪。
　　“不用这样。”她轻声说了句，坐到先前的顽石上，看向少年示意他也过来。
　　等到他在她身边坐定，她才开口，“为师风宸，尊号繁浅，你叫什么。”
　　被她清澈宁淡的眼眸注视，少年垂眸不语。
　　明白了什么，还不待他开口，少年低首道：“我姓洛，叫洛渊。”他忽的抬头望她，漆黑的瞳仁里光泽闪亮，“师尊，我可以跟你姓么。”
　　繁浅静了一会，“可以。”
　　少年微笑起来，原先的冷漠依稀有些消散。
　　在静谧的夜色里他整个人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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