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飞雪

作者:苍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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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罗魔幽


      空旷的山林里,树木夹杂横错,外围原本只是一些灌木跟杂草,而随着繁浅与风渊的深入,沿途翠绿的枝干如同渐变的颜料,色泽逐渐幽深变成接近于黑色土壤的墨绿。不同于前几日的密林,这里带给风渊说不出的阴邪感受。
      自那晚师徒关系的确立之后,不等他调息,繁浅便带着风渊往外离开了南国西岸的密林。没有让他回定王府,南国的势力在她看来,真的太过无趣,何况那里他也回不去,也不用回去。至于城池门,应当是修仙门派中的其中一处修行地,她也不曾听说过。而风渊什么话也不曾说,乖乖的跟着她走了,不论去哪都不曾开口问过。
      繁浅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隐隐觉得忽略了什么。看着身旁乖乖跟着她走,即便再辛苦也一身不吭的少年,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为了避免他年纪太小便有深刻仇恨,不曾在他面前提起,想将他带走。但这样的做法对他来说只会加深他的痛苦,让他念念不忘报仇。他的性子有多执拗,那几日她也看出来了。
      她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师傅啊。
      风渊有些诧异的看着身旁之人的步伐逐渐变慢,好像再思索着什么。那神色专注认真,雪颜如玉,令人不敢多看。
      “渊儿。”碎玉般的嗓音轻声唤道。
      他不再多想,收了深思,疑惑看她。
      “我带你走的太匆忙,你怪我么。”她低低问道。
      “师尊。”风渊吓了一跳,神色认真,“您救我教我,已是大恩大德,徒儿岂敢这般想。您所担心的原因,渊儿明白。”
      繁浅慢慢走着,“你的恨太深,不利于心境修为。我并非阻止你报仇,只是这事我不会插手,需要你自己动手。”想了想,她看着自己的弟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风渊停下步伐,神色染上肃穆之意,“师尊请说。”
      “杀人可以,但绝不可为一己喜怒肆意杀人,你明白么。若你这样做,便...”
      “弟子不会。”他忽的跪下,打断了她所说的话。
      繁浅的眉微微一蹙,这孩子给她下跪都成了一种习惯,不在纠结于刚才所谈,她扶起他,“以后无需在我面前行下跪之礼,你明白么。”
      轻柔的话语入耳,感受这手臂衣衫处温热,他的心里骤暖,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他自然知道师尊是为他好,何况报仇这事,他从未想过要把她牵扯进来。他会靠自己的本事,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清楚他的师尊究竟是何种境界。
      修仙一途,筑基,练气,凝丹,元婴,斩灵,问道,分神,化凡,天劫,上仙,寿无穷尽。她在那个层次呢。不过能够随便越地千里,言语中也并不把城池门这种门派放在心上,是问道的修为么。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繁浅所要来的地方,已经到了。
      风渊入眼看去,前方也只有一块巨石镶嵌在山壁间,四周除了墨绿色的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隐隐觉察到一丝异样的气息,这样的地方,连鸟兽的踪迹也无,只有一片死寂,这种过于安静的死寂,才是最大的危险。
      注意到徒儿的神色变化,本就冷漠的眼瞳越发锐利,繁浅暗自对风渊的表现觉得满意,能够时刻保持一颗警醒的心,这样很好,不用她教,自己能明白,想来以往的日子里,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想到这,她的心微软。
      以后应当待他更好些。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在她身后。少年依言而行,又悄悄侧头往前望去。繁浅掌中结印,点点光晕中,似有雪白的梨花漂浮游动,并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梨花花瓣随风而动,静静落在四周,每落一处,就有一点黑芒出现同其抗争,继而双双消散。
      这种黑白相生相灭看似及其美丽,风渊只觉一股寒意涌动他丝毫不怀疑,若是繁浅没有挡在他面前,那种隐藏的能量波动,顷刻间就会将他化为灰烬。
      随着数十处的光芒散去,还来不及看他整个人一阵眩晕,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右手紧紧攥住了身旁人的手。纤滑的感觉一瞬传来,也伴随着强大的压力。似乎是一瞬间,也似乎过了许久,脚下踩到结实的土地之后,他的意识慢慢清醒。
      风渊即刻望向身旁,察觉到繁浅就在身边,他的心神一松,舒了口气。指尖仍有柔腻的感觉,他垂眸,视线一凝,立即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小心翼翼地向她看去,让他放下心的是,繁浅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这一细节,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方暗长的道路上。
      有时间可以注意观察,也存在着不解。不用等他问,繁浅便为他解惑,这几日,但凡在修行上有不懂之处,事无巨细,她都细细解答。更多时候,他普及的是一些基本知识。
      “这里是沉魔渊。先前外面布下的是坤阵。”她解疑时,风渊看向四周环境,幽绿色的光芒闪烁不停,夹杂着黑沉的雾气,前方的一条道上,深得看不见尽头,不时传来嘶吼之音,让人心里一凛。
      见到繁浅只说了一句话便似乎要往道上走去,却没有要带上他的意思,风渊凤目凛然,“师尊,带上我。”幽绿似鬼火眼瞳般的地域里,白衣女子身前光线明灭重叠,衬的她整个人游离不定仿在虚空之间。
      繁浅眼眸清浅温和,定定看着他:“渊儿,我只能告诉你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些东西,你现在还不该知道,也不适合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你会丢下我一个人么。”银发的少年眼眸熠熠,紧紧注视着她的眼。
      “不会,我会回来找你,所以现在,渊儿,在这等我。我不会花费太久时间。”
      明明得到了她的保证,风渊仍旧有种不安的感觉,那种又将只余他一人的感觉。他看着她走人他看不到的地方,黑色的光线掩盖了她的身形,明明该放下心来。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阴沉诡异的声音:“她不会回来了,她把你留在这陪我们了。”风渊瞳孔猛缩,喝道:“谁?”
      白衣的女子出现在血光萦绕的洞窟内,嘶哑阴暗的嗓音响彻其间:“你还真舍得将你的徒弟留在哪里,你的心还是这么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入魔。”
      繁浅清宁的眼眸看向血窟中央,“修行终归要靠自己,过了这一关,他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倒是你,真的是好久不见。”清冷的语调似冰玉砸落,她忽的笑起来,如黑夜里盛开的幽兰,逼走了满洞的血煞之气。

      血色缭绕的洞窟内,女子的笑意美丽无双,纵然带着冰冷的意味,却依旧使得光华在她身上流转。
      从先前的阎道上走过进入此地,这血罗洞的血气看来根本没有减少,反而比之百年前愈有浓烈的趋向。
      整个洞窟只有数十丈大小,除了缭绕的血雾之外,便只有中央被缚之人旁边的一样块血晶。
      繁浅的清冷的目光看向洞中被困的男子,从洞窟山石间的锁链贯穿了他的四肢,他的周身设置着明黄色的屏障。
      看着她的目光,被束缚其间的男子冷冷笑起来,带着浓厚的血煞之气。他的衣衫多处破损碎裂,上面沾满了血,颜色几近于黑色,这是在时光的流逝中所致。若非这是由灵蚕丝辅以仙玉所致,在当时的那一场大战里,这件衣服就该损毁,更别提这近千年的光阴里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样子。
      “怎么,又来看我。”言语里满是嘲讽。
      他看着她不变的装束,似雪白衣,如墨长发,黑白两色,干净澄明,宛若谪仙。就算在这血雾之地,也不能折损她的风姿。她似是该呆在天池不染尘埃的太湖水间,而不是在这样的地方,只是每一次看着她这个样子,他便很想让她也沾染上血色,那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这样的念头,随着她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强烈。
      随着他的意念波动,繁浅也察觉到了血雾变化的波动,她看着他,声音平静不起波澜:“被束缚了这么久,你的煞气怎么越来越重了。”
      “那还不是拜月华所赐么,我倒真的要谢谢他,还有你。”这声音里夹杂着怨恨。
      见提起月华女子眼里飞快的掠过了一缕青芒,他大笑起来,“可惜啊,当时即便他把我束缚在这,所受的伤也不清吧,现在不知如何了,想来他也不好受吧。”
      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嘲笑跟犀利,繁浅只是静静看着他,说道:“师尊他已逝去。”
      男子的神色一变,细细注视着她,不曾有疑,她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可是不该啊,他所留给月华的伤,顶多只能让他修为下降,何况这阵法的威力,不曾下降过。
      当初月华与他的一场大战,随着他被困于九曲灵罗阵里,这以他自身修为所设置的阵法,会随设阵者的情况发生改变。
      思绪极快的想过各种情况,他开口问道:“月华死了有多久。”
      “七百年。”沉默了会她慢慢道。
      “看来风止恒他继承了月华的阵法之道。”否则,也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保持着这样的平静。
      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这一回,你怎么会同我讲这些话。”每过百年她都会来此见他,今日算是已是第七次,原来是因为月华死了。他在心里冷讽地笑。前六次她只是匆匆的停留,匆匆的走,用那双淡漠清澈的眼安静的望着他,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回答。
      在这血罗洞内,他无法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和原来没有任何区别,昨日今日,十年百年亦或是千年,其实都是一样。如果看作是一场闭关修行的话,这样呆上千年未尝不可,只是他被束缚着,以他最为痛恨的方式,像一个囚徒般被束缚。
      没有人愿意被束缚,也没有人喜欢被束缚,除非那人是心甘情愿。
      可惜他不是心甘情愿。
      心里的恨与日俱增,无法言说,只有日渐浓厚的煞气反应了他的内心。
      繁浅平静的眼眸里依稀起了波澜,眼前被困的男子发丝散乱,身上洫迹斑斑,只是这样看去,他的容貌还是千年前的样子。五官深邃,身形颀长。
      那双锋锐的墨眸里仍然透着不屑和傲视天下的气息,但不再如往昔般,那双眼里的恨意太过明晰,血煞的意味也太过明晰。
      他是魔幽,魔界的帝君。千年前若有人提到他,不论是谁都要色变,可繁浅很明白,魔幽有纵行天下的实力,却并不嗜杀。但那一年的春日里,南阳的桃花灼灼,他身边满地的尸体,纵流的鲜血亦如桃花般灼灼鲜艳,也无比刺眼。
      “你为什么还不改。”她的声音平静,有疑惑有不解。
      魔幽瞥了她一眼,大笑起来,神色嘲弄而狂放,“改什么,改我为什么杀人,我要悔过?”
      他的声音在洞窟内回荡,“那么,是谁规定了,不能杀人。”
      “我是魔界的帝君,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觉得错了?是你忘了我是魔本身。”
      血雾随着话语的波动上下穿行飘荡,白衣的女子听着他说完,没有打断,沉默里,她忽的开口,声音宁澈,“杀人可以,可你不该杀害无辜的人。那些人没有错。”
      “没有错?”他嘲讽的笑着,“你们那些名门仙门,自以为正义有道,可那个人手上没沾过血,那个人没有杀过无辜的人,只不过,是自以为正义罢了,打着那样的旗号行事,当真虚伪至极。”
      “这个世上,有哪个人干净了,那个人不该死。”
      “输了便是输了,我输在月华手里,但若说我错了,这个世间,还没有人有资格。”喑哑的声音里,那种自负决然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就是月华,他不也手上沾满了血。”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繁浅,难道你觉得我说错了么,你不辩驳,不就是觉得我说得对么.”
      她的视线同他相对,“你说的没有错,可师尊有一点同你不一样,他从不为杀人而杀人。”
      “可你不是。”她的声音一瞬冷如冰雪。
      “我这些年来看你,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改了没有。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她原本想着,待他身边不在有血雾弥漫,她便请师兄帮忙,解了封印在他身上的阵法,让他依旧做回那个傲然的魔界帝君。
      “怎么,你不动手杀我么。”在无法承认一个人的对错,又想让对方承认自己的观点时,便只能动手,生者才有说话的权利,死者还有什么用,有谁会听一个死人的话。
      白衣的女子眼眸微冷,瞳仁里有细碎的浮冰渐起,“那是你的看法。”魔界的做法,一直都这般,只是,她没有想杀他的意思。
      她不想再同他讲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她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转移到了他身边的那一块血晶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的眼眸彻底冷了下来。
      血罗洞内煞气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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