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叶拂澜时常会想起她。
　　想起云卿辞清冷的眉目、幽邃的眼神、惊鸿一现的笑容；想起云卿辞负剑而去、孤冷如白鹤的背影；想起云卿辞对她说：“卿辞并非富贵之身，又是将死之人，自身若浮萍，如何顾得上别人？叶姑娘为人坦荡真挚，与我相交难免失望，还是莫要为难自己了。”
　　像是播下了一颗种子，思念的藤蔓逐渐破土长出，丝丝缕缕绕在她心上，夹缠着那些莫可言明的心思，让叶拂澜愈发茫然无措。
　　她一遍遍地在书房习字直写到手腕酸麻，一次次地在剑冢打坐冥想却静不下心，一日日地在别院练剑至筋疲力尽，却又不断地想起那个名字，牵挂她口中十年的病痛磨折，又黯然于她的淡漠冰冷拒人千里。
　　又一夜叶拂澜醉倒在藏剑侧门的台阶上时，叶拂墨出现在她身边。
　　“霜梅雪”清冽的酒香里，叶拂墨望着她的眼神几许怜惜：“阿澜，你去浩气盟吧。”
　　叶拂澜仰头望着浩瀚夜空——漆黑的天幕上无星无月，有微风送来腊梅的香气。她阖眸叹息一声，淡淡开口：“好。”
　　叶拂墨大婚三月后，叶拂澜入浩气盟历练。

　　天宝十四年的春天，唐王朝表面上欣欣向荣、一派繁华气象，内里实则腐朽不堪，数不清的阴谋正在黑暗里诞生。危急关头，浩气盟一方面积极组织人手查探各处，一方面以历练为由，从各门派内选拔优秀弟子进入盟中，既成为浩气盟与各派传递情报消息的桥梁，又组成了年轻一辈维护动荡的中坚力量——一石二鸟，谢渊可谓是下了一着好棋。
　　叶拂澜自入盟后便杂务缠身，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她能力出众，倍受林可人器重，不久便被破格提拔为开阳坛副坛主，更是累得日日沾枕即眠。
　　一个月过去，就连叶拂澜自己都以为已经忘了那个名字。然而，“缘分”二字的玄妙，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浩气盟正气厅。
　　叶拂澜步入厅门，抬眸时不由心头微惊——浩气七星除了天璇影竟全数到齐，且人人神情凝重，似有大事发生。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谢渊看得暗自点头——叶拂澜进入浩气盟时间不长，却胆略武功俱佳，一个月来进境颇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挥挥手让叶拂澜起身，他开门见山道：“拂澜，突然叫你来，是有一桩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叶拂澜垂首道：“盟主吩咐便是，属下定当尽力。”
　　“嗯。”谢渊抬手抚了抚下颌上的短髭，“前些日子，纯阳弟子在华清宫附近偶然截获了一份情报。清虚子传信与我简略叙述，又另派了人前来，将截获的狼牙信物和详细军报交予浩气盟。只是这桩情报极其紧要，狼牙军必不肯善罢甘休，那信使虽为纯阳高徒，危险重重之下，亦难免失手，为防万一需派人接应。这关键时刻影有要事不在盟中，我与其他几位坛主坐镇后方不能擅离；新进弟子里，你武功胆略都为翘楚，且只有你最熟悉浩气遍布各处的暗桩。你这便去往长安方向，务必接应好来使，护送情报安全回盟。”
　　“属下必不负盟主所托。”叶拂澜应了，沉吟片刻又追问道：“可否请教那信使姓甚名谁？属下也好方便行事。”她面色淡然问出这话，心里却不自觉地含了几分期待：
　　——会是她吗？
　　林可人道：“据说是李宫主的高徒，名唤沐尘雍。”
　　“属下知晓了。”——虽然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叶拂澜仍是不免黯然，咬了咬牙才勉强平静。然而此刻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她只得赶紧退下，回去打点行装。

　　七日后，巴陵县。
　　已是日暮时分，叶拂澜一身低调的浅蓝布衣、头戴斗笠走进这个市镇，打算随意吃些东西继续赶路。找了间茶铺吃点心，她趁机打探起沐尘雍的行踪：“老板，这几日你可曾见过一个青年男子？应当比我高些，束着发冠、背负长剑的。”
　　“那可没见过。不过倒是有位背着剑的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那中年汉子呵呵一笑，为叶拂澜斟上一碗茶。
　　叶拂澜刚端起茶碗到嘴边，听到这句话又霍然放下，提剑起身便走。茶铺老板一句“付账”还未出口，她已经不见了踪影。老板正要自认倒霉，忽见叶拂澜坐过的那张方桌上，茶碗下静静压着一片金叶子。

　　叶拂澜在镇上找了一圈，也没见着想见的人，心道莫非认错了？——是了，负剑的好看女子不知凡几，或许并不是云卿辞。她越想越失落，正慢慢踱出镇子，附近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令她猛然刹住脚步——
　　“多谢。”
　　嗓音低沉冷悦，不是云卿辞又是谁？叶拂澜转头一看，云卿辞正从街边的一家杂货铺里出来。
　　几步上前，叶拂澜负手站在云卿辞面前拦住她去路。
　　暮色四合，远处的霓霞映到叶拂澜眸底，华光灿然，而云卿辞仍是那一袭白衣不曾变过。多日来的惦念几番捻转，话到嘴边竟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眼：
　　“卿辞，好巧。”叶拂澜摘下斗笠轻笑。
　　云卿辞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清淡悠远一如初见，片刻后忽然道：“不巧。叶姑娘，我候你多时了。”
　　“啊？”叶拂澜闻言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再问，云卿辞眼神突然一变：“小心！”伸手一把拉开她。
　　叶拂澜就势退到云卿辞身边，回头再看，自己方才站过的地方正深深插着一支短箭，箭簇上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她抬眸四处扫视，果然见远处的房顶上有个模糊的人影飞掠走远。
　　“我去追。”叶拂澜方要跟上，云卿辞一把拉住她：“这些人追踪了我一路，却到你现身时才动手，想来是不仅要取回那份军报，还想顺藤摸瓜将浩气盟的暗桩拔掉。现在还是赶路要紧，追上去当心有诈。”
　　叶拂澜冷笑一声：“过了巴陵便是我浩气地界，安老贼竟如此猖狂。想要啃下我浩气的暗桩，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牙口。”沉吟片刻，她也明白过来云卿辞竟真的是纯阳信使，又道：“你言之有理，方才是我鲁莽了，为今之计还须速速将情报送达才是。不过，我出盟前坛主曾知会纯阳信使是沐道长，怎地成了你？”
　　“沐师兄临时有要事去往洛阳，师叔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便来替他。想是去递这个消息的人刚好与你错过了。”云卿辞道，“这才日暮时分就有人偷袭，夜里只怕更加凶险，我们这便赶路吧，出了巴陵会安全许多。”
　　“好。”叶拂澜点头，与云卿辞一同匆匆出了镇子。

　　叶拂澜只知会有埋伏，却没料到竟来得这么快。
　　夜色渐深。巴陵薄雾滩上，叶拂澜与云卿辞持剑在手，背靠着背冷冷逼视面前围成一圈的黑衣人。
　　随着一人欺近叶拂澜亮出兵刃，宁静的夜色瞬间破开。
　　叶拂澜和云卿辞能成为本门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高手，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叶拂澜的问水诀蹁跹轻盈、山居剑意浑厚沉雄，在数个黑衣人之间来回相搏而有余力，霞流宝石云飞玉皇使出，明黄剑气顷刻点亮沉沉夜色；云卿辞则使得一路轻灵剑法，步法飘逸而剑势凌烈，白衣身影在黑衣人中翩然来去，太虚剑意气劲运转，剑光每每亮起便有敌人倒下。
　　叶拂澜一边凝神对敌，一边默默观察着黑衣人，见拼杀半刻后对方人数不减反增，心中已有计较。一招鹤归孤山，重剑以千钧之势压向黑衣人最少的方向，黑衣人果然不得不暂避锋芒。见口子撕开，叶拂澜一把揽过云卿辞的腰，轻喝一声：“走！”一式玉泉鱼跃带她脱出包围，两人转瞬向着夜雨河方向奔掠而去。
　　身后不远有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传来。眼看着离夜雨河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山角避开后方视线，云卿辞向叶拂澜使个眼色：“入水。”叶拂澜会意，两人立即跳进河中，无声潜到附近桥下的死角。
　　过得片刻，桥上响起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她们脚程不可能这么快，都去这附近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找出来！”
　　“是！”数十声应和随着窸窣的脚步声分散开。叶拂澜和云卿辞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向着夜雨河下游而去——黑衣人在这附近找不到她们，定会想到水路，必须尽早离开。

　　初春的河水刚刚解冻，仍带着透骨的寒冷。两人潜游了一会儿，叶拂澜便觉有些不对——云卿辞似乎颇为畏寒，真气护体之下脸色竟微显青白，一双薄唇抿得极紧，如同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叶拂澜自小生长在西湖畔，从能走路起就在玩水，放进河里活脱脱一尾鲤鱼，闭气这片刻自然不在话下，云卿辞却是游得愈发吃力，动作逐渐迟缓。偏偏此刻情势危急，绝不能出水换气，否则被黑衣人发现行踪就再难逃脱。
　　叶拂澜犹豫地看着云卿辞，少顷突然一咬牙擒住她手腕。云卿辞讶然转首，却见叶拂澜递过一个歉然的眼神，随即眼前的脸蓦然放大，唇上贴来一抹柔软。清冷眸子霍然睁大，云卿辞掌心已不由聚了几分内劲——她方要推开叶拂澜，唇齿间忽有空气缓缓渡来。眉头微蹙，云卿辞再没挣扎。
　　水流湍急，叶拂澜束发的金丝挣散了，长发水藻般散开，与云卿辞的纠缠在一处。夜雨河底一时寂静若死，二人呼吸相闻，近得叶拂澜能隐约闻到云卿辞身上的冷冷梅香。
　　片刻后，云卿辞轻轻推开叶拂澜，二人继续向着下游而去。

　　出了巴陵，两人寻一处僻静地方上了岸。叶拂澜本以为云卿辞多少要为渡气之事责备自己，谁料她竟仍是一派淡然，仿佛毫不在意。为免浩气暗桩被追踪发现，她们也不敢惊动浩气的人接应，换过衣衫，叶拂澜就近买了两匹马直接走大路去往浩气盟。
　　星夜赶路，她们终于在这月十五到了目的地。
　　银色月华洒落，为紫竹林平添了一分静谧。浩气盟的入口处有两骑疾驰而来，转瞬停在山道旁。叶拂澜与云卿辞翻身下马，远远望着落雁城轮廓都松了一口气。
　　叶拂澜面上微露喜色，向一旁疲累却强打精神的云卿辞道：“卿辞，浩气盟已至，可以彻底放下心来了。”
　　云卿辞闻言，只觉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里的沉郁冰冷之感再也强压不住。勉力对叶拂澜道了一句：“情报缝在我袖中。”抬手撑着马鞍，脸色瞬间化作惨白。
　　叶拂澜见势不对，慌忙过去扶住她：“卿辞，你还好么？”
　　云卿辞摆了摆手，就势攀住叶拂澜手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逐渐流失，以至于紧紧倚着叶拂澜才能不让自己倒下，脏腑之间难以严明的痛楚更是在渐渐将她清醒的神志撕扯得支离破碎——
　　迎着叶拂澜视线勉强牵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以示安慰，下一刻，云卿辞一口鲜血猝然喷出，洒落雪白衣襟，随即整个人倒在了叶拂澜怀里。
　　“卿辞？卿辞！”叶拂澜低唤两声未得回应，心中一沉，干脆弃马将云卿辞打横抱起，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掠向落雁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