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又是那种熟悉的痛苦。
　　身子冷得像浸在冰水里，五脏六腑则如同正被千万只虫蚁噬咬，痛入骨髓亦难形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熬过去便好。神志混沌之间，却忽然有人从旁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细腻而柔软，用灼人的温度暖着她，又用软帕小心为她拭去额上冷汗。云卿辞不觉发出一声极压抑的痛吟，翻个身又昏睡过去。
　　叶拂澜摊开手，看着浸满汗水的手巾眸中全是担忧。她转首望向同进浩气历练的万花弟子裴珩，眉头深深皱起：“她这是怎么了？突然吐血昏迷，身子又冷得吓人，我传功也不见好。”
　　裴珩坐到床边，把脉后沉吟道：“这位姑娘脉象极乱，丹田之中隐有淤伤且气血阴寒，应是寒毒之症。按照她这严重程度，恐怕婴孩之时即受了非人的寒冷，寒气侵入肌骨，医道实难调理。”他面上露出感佩之色，“难得她竟还能修炼内功，当真了不起。”
　　“万花谷的裴元师兄曾替她看过诊，据说也是束手无策。还请裴兄竭尽所能，哪怕是稍微纾解下她发作时的痛苦也好。”叶拂澜为云卿辞掖好被角，见她汗水已将一绺鬓发打湿，顿时心生怜惜。
　　“既是大师兄瞧过，我恐怕亦无根除之法。”裴珩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纸药方，“从她月中发作的症状看，师兄当用针灸之法为她疏解过经脉。我向来不擅针灸，现下也只能开个暖气活血的方子，若想治愈，还要向师兄讨教。”
　　“好罢。”叶拂澜叹一口气，“我也会再想法子，劳烦你了。”自裴珩手里接过方子。
　　“大家本属同僚，谈何麻烦。只可惜没帮上忙，令你失望了。”裴珩客套一声，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以前从未在盟中见过这位云姑娘，可是新进弟子么？”
　　“不是。她是我……”叶拂澜摇摇头，眼神变幻数次低叹一声，“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那云姑娘可真幸运，有你这么关心她。”裴珩笑得温和，说话间已出了别院。
　　叶拂澜怔在门边，心绪愈发复杂：朋友吗？或许吧……

　　书房门口有脚步声响，正在批阅文书的叶拂澜慌忙起身：“裴兄你来了啊？劳烦你了，我这便……卿辞？！”她手中饱蘸墨汁的笔“啪嗒”落在宣纸上，晕出一大块墨迹。
　　门边正负手立着一个纤长人影——云卿辞脸色苍白如雪，透着病中的疲弱，神情则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书房由卧室转过一个回廊即至，她遂只在单衣外披了大氅，雪狐华贵的毛皮衬得她面容清癯，看起来愈发惹人怜惜。
　　“你醒了？！”叶拂澜也不在意文书脏污，放好笔走到云卿辞面前，眼底全是真挚的喜悦。
　　云卿辞微微点头：“那位裴大夫已经来过了。他让我向你告罪，说来时见你在忙公事，就未曾打扰，直接去看诊了。”
　　“无碍。你没事就好。”叶拂澜舒一口气自去斟茶，示意她在左首的椅子上坐下。云卿辞站得也累，便顺势歇下，随后接过叶拂澜递来的瓷盏啜饮一口：“多谢了。那日……吓着你了罢？”
　　叶拂澜回书案后坐下，闻言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指尖微蜷，担心地看向云卿辞：“我倒是其次，只是你的寒症……”
　　“如此已有十年了。”云卿辞微微摇头，“裴师兄为我施过针，但月初月中仍会定时发作。只怪赶路太急我忘了时日，不仅没药浴静养，还妄动真力与狼牙杀手相搏，从而经脉错行。幸而情报平安送达，否则耽误了大事，我真是万死难赎。”
　　“你怎也不和我说……那日我初初试探，你竟连呼吸都快没了。我……”叶拂澜咬唇埋怨，又觉得自己说辞有些不妥，忙改口道：“那份情报固然重要，你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惜命一些总是好的。”
　　“谢你记挂，我省得了。”云卿辞应了，又以目示意自己身上的大氅，“我现下有些畏寒，见你的大氅在卧房，便披上了来见你，也好叫你放心。”
　　“没甚要紧的。”叶拂澜笑笑，“我总不至于这般小气。你的道袍已然……脏了，我差人做了新的浩气常服，晚些拿给你，这大氅你先披着罢。”说这话时她心中一紧：云卿辞的道袍其实并没有多脏，只是每当她看到衣襟上斑驳染着的血迹，总忍不住想起云卿辞倒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心便乱了，宁愿云卿辞不再穿它。
　　“依你便是。”云卿辞点头，没忍住逸出几声咳嗽，忙放下茶盏用手捂了唇看向叶拂澜，“想来还是不能受风，我先去休息。”
　　叶拂澜赶紧送她往外走：“你将这里当作自家就好，不用同我客气。快些去罢，我晚点去瞧你。”
　　眼看着云卿辞出门往卧房去，叶拂澜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怔神片刻，她抬头望着浩气盟碧蓝如洗的天空露出一个微笑——卿辞终于醒了，太好了。
　　云卿辞快步走过回廊转角，猛然刹住脚步，咳得愈发剧烈。片刻后她左手扶住墙，捂唇的右手带着几分颤抖伸出来——掌心摊开赫然是殷红血迹。苦笑一声，她低声喃喃：“果然，大限将至么……”

　　三日后。浩气盟栖霞幻境。
　　叶拂澜刚到飞瀑下便望见了小亭上的一抹白影。眯起眸子，她施展轻功飞掠上去落在云卿辞身后：云卿辞换了浅蓝的浩气道袍，靠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悠然独酌，眸子里带了两分醉意，映着明丽日光，眼神看起来倒是比平日柔和不少。
　　叶拂澜双手抱胸，倚在一旁的亭柱上笑道：“沐道长曾同我说，想要在何处寻你，跟着酒香便能找到，所言非虚啊。”顿了顿她眉头微蹙，“只是你病中不是不能饮酒么，这……”
　　“无碍。”云卿辞放下手中白瓷杯，“只有发作那日为免酒性与寒毒相冲，需要有所忌讳。师父说修道之人不可贪恋红尘，这杯中之物，我却是放不下了。”言毕凝眸看着瓷杯叹息一声。
　　这是叶拂澜第二次见云卿辞拿酒杯的模样，仍是暗赞一声——不说别人没有她出尘绝俗的颜容，就是饮酒的潇洒姿态，任谁也学不来半分。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去见过盟主了？”
　　“情报虽由你递上去，我也需回禀的。”云卿辞点点头。
　　心中一阵失望，叶拂澜强作平静：“那你可是要回去了？”
　　“不急。”云卿辞掂了掂酒壶，感觉已空便随手抛下瀑布，站起身子，“谢盟主听说我寒症发作之事，言道浩气风景不错，叫我将养些时日再回去。”
　　“盟主言之有理。我浩气盟风景宜人，正适合养病。”叶拂澜心里喜道知我者盟主也，脸上仍然不动声色，“那卿辞可应了？”
　　“自然。”云卿辞迎风立在瀑布边上，满头青丝被吹得飘散开来，“我本就喜欢游山玩水，只是身体缘故需要常常呆在纯阳，错过了许多绝妙风景，深以为憾。且我的身体还未大好，现在是无法赶路回去的，将养些时间也好。”
　　叶拂澜终于绷不住露出笑意，又不解道：“不是寒症么？华山常年有雪，寒冷入骨，你身在纯阳宫岂不有加重之势？”
　　“华山虽冷，后山却有极好的一眼地热温泉。那温泉汲取华山千年灵脉，亦有药浴之效，发作时可助我缓解病痛。”
　　“原来如此。”叶拂澜点头，“你初来乍到不熟悉各处，这些日子不如继续住在我的别院，有什么用度与我说便是。”
　　云卿辞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沉默片刻终是道：“叨扰了。”足尖点掠负手而去，转眼间消失无踪。
　　叶拂澜走到亭子边伸出手，飞瀑之水溅起些在她手背上，带着初春的凉意。她手掌慢慢握紧，眸底流过一抹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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