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半个月后。
　　蜀南竹海深处有一座小院，院中楼阁就地取材、以竹为基，建得轩敞明亮，门口的木牌上题有“藏心”二字，笔力雄健洒脱，隐隐透出几分剑意。
　　初春时节，春光正好，幽谧的竹林间洒下稀疏的阳光。竹楼的楼梯口靠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老人，二层则传来低声絮语：
　　“阿辞，今日我去集市为你买新衣，路上竟遇见有人在卖孩子……没想到在这西南腹地，亦有战乱流祸。有个女孩的眼神……很像初见时的你，我买下了她，放她自由，千伯暗中保护着追踪一阵，却回禀说她去了唐家堡。”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愿去干涉她。只是想……”叶拂澜握着云卿辞的手，神情苦涩，“从何时开始，我竟只能在别人身上寻你的影子了……阿辞，你为何还不醒？”
　　房间一面的窗子撑着，透进明亮日光，照得沉睡的云卿辞肌肤白如透明。长安决战后叶拂澜便带云卿辞来此修养，到如今云卿辞仍旧昏睡，她却在半个月的等待中日渐憔悴。
　　藏心别院由老仆叶明千看守。叶明千从前在山庄服侍，几乎是看着叶拂澜和叶拂墨长大，见她如此自然心疼，劝过却没有成效，只能由她去。
　　楼梯上传来嘎吱的踩踏声响，叶拂澜看了一眼天色，见已到了喝药的时辰便起身走到房门口，果然是叶明千端着药上来。
　　“千伯，麻烦了。”叶拂澜从他手中接过托盘，淡笑一声。
　　叶明千早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身材微微佝偻，表面上就是普通不过的老人家，实际却是山庄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否则叶拂澜也不会留下他独自守着云卿辞，便安心去集市采办。他对叶拂澜向来尊敬，立即笑答一句：“二小姐，您又客气了。”
　　叶拂澜淡然点头，进房自去喂云卿辞服药，过后半刻便出了门。她却没注意，就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竹榻上的云卿辞，小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竹海之中渺无人烟，时间仿佛都流逝得缓慢起来，而每日藏心别院中的低语便成为了方圆数里唯一的声音——
　　“阿辞……我赖在纯阳的时候，镇日里和惜白胡闹惹你生气，还害得你要为了我们去向老祖宗赔礼、解释。你表面气我，可是直到如今……除了战场相见那回，你从未真正对我发过脾气。我现在别无所求……即便是骂我，我也想听到你的声音。”
　　“阿辞……后院中有一株很好看的槐树，是我少时来玩耍亲手种下的，十多年竟已长成这么高大了……千伯说，他前年在树下埋了几坛好酒。我从前便觉得你饮酒的样子好看得紧，等你醒了，我们在树下对饮，可好？”
　　“阿辞……我重伤初醒时做过一个梦，梦里你穿着嫁衣，美极了……我已得了师兄应诺，你现在是叶家的媳妇，等从苗疆回去，我便以八抬大轿之礼风光娶你。你虽不在意虚名……但我定要让世人知道，云卿辞是叶拂澜的妻子。”
　　……
　　又是半个月过去，叶拂澜愈发清瘦。叶明千见她总是笑意淡然的模样，那笑却没有一次直达眼底，不由暗暗担心——叶拂澜内心虽在努力宽慰自己，云卿辞迟迟未醒所带来的绝望，却正在一分分地将她压垮。

　　十五又至。该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后院的槐树下，叶拂澜却在对月独酌。
　　背靠着树干，叶拂澜顺手将酒坛搁在一根斜斜延伸的粗壮枝桠上，拿了海碗自斟自饮。叶明千站在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守着她。
　　大半坛酒下肚，叶拂澜的眼神已有些恍惚。想起阁楼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她不禁又开始喃喃自语：“阿辞，你为何还睡着……我已有一个月没听见你的声音，没看见你的笑容……我很想你……你怎么忍心？”
　　“对……忍心……”叶拂澜轻咳一声，“我记得你答应过师兄，不会轻弃我而去，可那日你却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她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内力枯竭、浑身浴血’……师兄只告诉我这几个字……我却从来不敢想，你到底如何为了护我而战……”
　　又斟了好几碗酒饮下，叶拂澜似是醉了，孩子气地低声嘟囔着：“阿辞……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丢下我……如此狠心……哼，等你醒了，定要……休、休了你……”说着，她站直身子打算回房，却因醉酒猛然一个趔趄，撑着树才稳住。叶明千正要过去扶她，眼神微动，又蓦然刹住脚步。
　　叶拂澜话音刚落，就有一双手牢牢圈住了她的腰，随后一个柔和而嗔怪的声音响起在她身后：“你舍得？”

　　夜色温柔，云卿辞只着单衣，轻柔地抱住叶拂澜靠在她身后。
　　叶拂澜霎时僵在原地。
　　许久才听到她颤抖着声音，极轻地叫了一声：“……阿辞？”——满怀着小心翼翼，像是怕惊破一个美好的梦境。
　　“是我。”云卿辞手臂收紧了些，凑近叶拂澜耳畔回答，语调缠绵。
　　耳鬓厮磨。
　　叶拂澜阖眸握住云卿辞的手，柔荑微凉，十指交缠间熟捻而自然。
　　云卿辞蓦然感觉手背上落了些灼烫液体，心头一酸，松开叶拂澜走到她面前。叶拂澜颜容已不复初识的英朗明快，清瘦而憔悴，却深刻到了心底。云卿辞为她拭着泪，自己眼眶也红了，却勉强微笑道：“不是说要休了我？后悔了便哭鼻子么？”
　　猛然被一股大力拉扯着拥入怀里，叶拂澜埋首在云卿辞肩头，声音哽咽：“阿辞，我怎会休了你？你醒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我……”话至此却再也说不出口。
　　肩上有些濡湿，云卿辞抬手摩挲她的长发，低声道：“我知道……”顿了顿回抱住她，“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你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叶拂澜哑声开口，放开云卿辞认真看着她眸子，眼底雾霭迷蒙，“阿辞，是我醉了么？我真以为这都是幻觉。”
　　“是真的。”云卿辞柔声道，“我醒了，不用再担心了。”她神色间忽然掠过一丝狡黠，“‘醉了’？拂澜喝酒竟不请我。既醒了，我可否一尝？”
　　“自然。”叶拂澜低笑一声，笑声里蕴着几许莫名愉悦，“不过没有多余的杯子……这可怎生是好呢？”她微微挑眉，取过酒碗抿了一口，垂眸吻在云卿辞唇上。
　　甘冽酒液被缓缓渡入唇齿间，和着那人清雅的味道。云卿辞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勾起一个笑，回吻她。
　　不知何时叶明千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后院里只剩槐树之下一双璧人，拥吻的身姿笼着月华，皎洁美好赛过明月。气息将竭，云卿辞双颊晕红正待退开，眸子里闪过一缕光，突然轻轻一口咬在叶拂澜唇上。
　　“哎哟。”叶拂澜轻呼一声退开——那一口咬得不重，唇瓣只有些麻痒，却如同羽毛拂过心上，暧昧而难耐——她下意识茫然地看向云卿辞。
　　眸光潋滟，云卿辞笑意温柔：“这下可还觉得是做梦？”又叹一声，“初见时我便认定你是个坚毅女子，后来也从未见过你落泪。昏迷这些时日，你却常常不自禁地潸然泪下，几乎让我以为你转了性儿。”
　　“阿辞觉得是便是罢。我脆弱的样子左不过都只给你看了，没甚要紧的。倒是听你如此说来，林大夫所言非虚——你果然听得见我说话。”叶拂澜牵起云卿辞的手，洒脱一笑。
　　“可不是？”云卿辞偏着头羞她，“某人真是快将这辈子的肉麻话都说尽了。”
　　“怎会呢？”叶拂澜眨眨眼，凑到云卿辞耳边低喃，“一辈子很长，要是想听情话，我每天都说给你听。”言毕在云卿辞颊上亲了一下，笑意醉人轻唤一声：
　　“乖媳妇。”

　　面上一热，云卿辞嗔她一眼，笑意却浓了些：“这回又受了重伤，可还有抱我的力气？”
　　“没有也得有。”叶拂澜挑眉。
　　“你媳妇累了，那便抱她回去吧。”云卿辞伸出双手揽住她脖颈。
　　“媳妇有命，莫敢不从。”叶拂澜微微一笑，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往卧房走去。
　　到了卧房将云卿辞放在竹榻上，叶拂澜凝视她片刻，垂首亲昵地与她鼻尖相贴，眸底流光溢彩：“阿辞……我好欢喜。”
　　“长安苦战时我便想，若有幸活着回来，定从此不管身外事。”叶拂澜未曾束发，云卿辞就牵了一绺在手中把玩，“我以后的时间，都是你的。过两日便启程去苗疆罢，虽希望渺茫，我仍想为你一试。”
　　“好。”叶拂澜眸底轻松了些，颔首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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