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清扫战场的军士见了云卿辞亮出的藏剑玉佩都默默让开道路，云卿辞步入内谷，极重的血腥味瞬间充盈于鼻息间。
　　寒症容不得情绪大起大落，亦不可常常刺激感官，云卿辞往日清修时最是忌讳与反感这些味道，此番却没有丝毫理会——她只是静静地蹲下身子，开始一具具翻检那些尸身。
　　她的动作迅捷利落，似乎是有些难以直视死者的惨状，然而某种程度上又缓慢而细致——尤其是那些身着藏剑服饰的人。小半个时辰过去毫无所获，云卿辞微松一口气，却在下一秒眼神一紧——不远处有一具身着藏剑服饰的尸身，身形窈窕、显然是一名女子，且身材像极了那人，只不过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面容。
　　直到这一刻，云卿辞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内心深处如同凌迟的煎熬——身在华山的两个月，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将那份感情深藏在了心底，不到生死关头便无从得知——大道无情，却未必肯以她的性命为代价。
　　若是早知有今日，是否还能风轻云淡地与她擦肩而过？
　　云卿辞死死咬住双唇，呼吸粗重地蹲下身去，右手堪堪触及地上那人肌肤的时候，她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卿辞……？”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却是那样清晰和熟悉。

　　云卿辞霍然站起转身，果然见到了叶拂澜。
　　叶拂澜整个人清瘦了很多，因着伤重面色有些苍白，披着御风的大氅站在丈外瞧着她，竟有几分往日不曾见过的、陌生的楚楚可怜。然而到底是她熟悉的叶拂澜，从眉眼到身段都是深刻入骨的熟悉。
　　云卿辞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逼回眼眶里的泪，快步冲着叶拂澜走去。叶拂澜带着惊喜和讶异的笑站在原地看着她、等着她，直到——
　　云卿辞不发一语地，与她擦身而过。
　　一瞬间，叶拂澜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重要的错误。她慌忙擒住云卿辞的手，逼得她迫不得已回身。努力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叶拂澜轻声道：“卿辞，你来这里……找我吗？”
　　明知故问。
　　云卿辞也不去回答，挣扎的手开始蕴上内劲。两人沉默着僵持片刻，叶拂澜却率先放开了手。
　　云卿辞清冷眸子里掠过一丝讶色，叶拂澜苦笑道：“罢了。”虚弱地轻咳一声，唇角隐现殷红。云卿辞心里一惊，终究停下了脚步，却又转首不愿看她。
　　叶拂澜上前两步，右手干脆地拭去唇角血迹，随后牢牢牵住了云卿辞冰凉的手。她放缓了声音，柔和而嘶哑，甚至带着极淡的一丝哽咽：“卿辞，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了。”
　　“我何时说我生气了？”云卿辞这回再没有挣开叶拂澜的手，声音却如腊月的冬风，带着侵人肌骨的寒意刮在叶拂澜身上。
　　叶拂澜不答，只是认真地瞧着她，云卿辞从她眼中看到了极其陌生的自己——容色狼狈也就罢了，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的，不是怒火又是何物？
　　被无言戳穿的尴尬和半日来激烈翻涌的情绪突然化作磅礴怒意，云卿辞甩开叶拂澜的手，再欺近一步，冷冷逼视她，清冷的声音蕴着风暴怒喝出声：“是！我是生气了！却又如何？你是藏剑金尊玉贵的庄主高徒，我难道连气你骂你的权利也没有？我无法拦阻你身赴战场，亦不可与你同生共死，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在这战乱长安枉送性命！你一边许诺从许一生，一边在战场上以身赴险，阳奉阴违！叶拂澜，叶二小姐，你到底将我放在何处？”
　　叶拂澜静静听着向来淡漠清冷的云卿辞发脾气，没有反驳也没有玩笑，只在最后那句话音落下的时候眸光微凝，沉默片刻再度固执地牵住云卿辞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卿辞，你在这里。”
　　“什么？”云卿辞本就气血翻涌，骂得畅快气还没喘匀，不由愣住，下意识反问一句。
　　叶拂澜轻声重复，深深望着她：“你不是问我将你放在何处？自然放是在这里。”言毕握着云卿辞的手紧了一分。
　　云卿辞反应过来，整个人忽然微微发起抖来，连带着声音也有了些许颤抖：“你以为与我说这花言巧语，我便会原谅你了？叶拂澜，你……”
　　一语未毕，叶拂澜蓦地倾身拥住了她。
　　“卿辞，我很想你。”
　　弥漫着血与火的战场中，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云卿辞被她抱着，两个月来首次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心中既疼且酸。
　　极慢地伸手回抱住叶拂澜清瘦的身子，云卿辞长睫微颤，两行清泪终是潸然而落。

　　叶拂澜紧紧拥住云卿辞，不言不动，心中一派安宁。半晌，云卿辞默默推开她，抬手拭去泪痕，脸色已好了许多。
　　叶拂澜低声道：“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此地并非相谈之所，我带你去周围走走吧。”
　　“叶副营主日理万机。长蛇苦战刚刚结束，难道不忙？”云卿辞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
　　叶拂澜假装没听到其中讽意，慌忙赔笑：“陪你怎么会抽不出闲暇。”叫人牵来她的里飞沙，拥着云卿辞上马一抖缰绳，飞驰出谷。
　　谷外不远是一片稀疏的林子，叶拂澜放缓速度，驱马驰上缓坡便扔下了缰绳。云卿辞还未说话，已经被她紧紧箍住。
　　“叶拂澜，你又发什么疯！”云卿辞一惊低喝。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叶拂澜没有阻止她挣扎，声音却透着浓浓疲倦，云卿辞抿了抿唇，轻叹一声乖乖任她抱着。
　　林间落叶飘拂，透着深秋的萧索。叶拂澜将头搁在云卿辞肩上，鼻息间是熟悉的冷冷梅香，清淡悠远，令人安心。
　　半晌，云卿辞听到耳边传来叶拂澜闷闷的声音，带着小心的试探：“卿辞，我见你时你身在战场，神情那么伤心，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胡说八道！”云卿辞冷斥——叶拂澜总能轻易地挑起她的怒气，“你不是好端端地在这？”
　　“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我不会死的。”叶拂澜轻笑一声，手臂轻微地紧了紧，“我常常惹你生气，该当是个恶人罢。常听人说‘祸害遗千年’，我纵使死，定也会死在你后面。”
　　“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便早已不在人世，谁管你是死是活？”云卿辞面无表情。
　　“你道我胡说，自己又何尝不是？”叶拂澜笑容瞬间隐去，过了片刻轻声道，“卿辞，我没死，但是我以后再不能用藏剑武功了。”
　　云卿辞瞳孔遽然一缩，忽然明白了那个“谎报军情”的军士在可惜什么。
　　“那日被困长蛇谷，我带着属下与令狐伤率领的狼牙军死战，虽然最后等来了援军，却不慎被月下剑法伤了筋脉。”叶拂澜叹一声。
　　云卿辞黛眉微蹙：“裴师兄可在军中？请他为你诊治，定有转寰的余地。”
　　“经脉是武人的根本，何谈容易。”叶拂澜摇了摇头，“裴元师兄身在万花谷，你来时营中以裴兄为首的万花弟子刚为我会诊过。即便以后痊愈，我也只能使轻剑，再无拿起重剑的可能了。”
　　云卿辞心头一紧——叶拂澜身为藏剑弟子，今后却要连本门武功都使不出，该是何等痛苦，却听叶拂澜又换了一副调笑的口气：“不过嘛，虽使不动重剑，卿辞你比重剑可要轻上不少，抱你还是抱得动的。”
　　云卿辞终于没忍住，咬牙道：“讨打是不是？”
　　叶拂澜忙装模作样咳几声，云卿辞顿时一急，却又被她拥住转不过身，只得勉强半转着身子想看她伤：“可是伤处疼痛？”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叶拂澜眸底都是笑意，喜滋滋道。
　　云卿辞哭笑不得，纤眉微挑干脆要下马，叶拂澜一把拉住她：“卿辞，这都是玩笑话。身在战场时，我一总牵挂着你，没想到你果真来了我身边，虽受了如此重伤，我仍觉得上天待我不薄，心中欢喜。”
　　她语调郑重，说话间气息拂过云卿辞耳背，暧昧而温柔。头一次，两人离得这么近。
　　沉默许久，云卿辞低叹一声：“……傻子。”握住了叶拂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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