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剑道百合]赋澜辞

　　那夜过去，两人便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相处得一如往日。然而任凭叶拂澜如何厚着脸皮继续赖在纯阳，汹涌而至的外力却无法改变两人分开的结果。
　　天宝十四年的秋天，一封来自藏剑山庄叶拂墨的急信，将叶拂澜狠狠地从温柔乡里拉扯出来。大略阅过那封墨迹淋漓十万火急的手书，叶拂澜并未第一时间去收拾行装，而是在纯阳后山漫山遍野地找一个人。

　　今夜无星无月，论剑台上只一袭白衣卓然立于崖边。叶拂澜缓步上前，犹豫片刻轻唤一声：“卿辞。”
　　云卿辞回头看向她，眸光静然。叶拂澜在她的凝视下只觉心绪瞬间翻涌起来。
　　“卿辞，我明日便要走了。此役不知何时了，我现在寻你，是怕有些话不说……便永远来不及了。”
　　“我……”叶拂澜双手握成了拳，有些不敢看云卿辞的眼睛，却仍是半晌没有说下去，论剑台上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喜欢我。”云卿辞忽然淡淡开口，语调毋庸置疑。
　　叶拂澜怔住，片刻后仿佛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
　　“有多喜欢？”云卿辞回首看着“论剑台”那块石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有多喜欢，便有多喜欢。”叶拂澜深深凝视云卿辞的背影，轻声开口。云卿辞身子一震，唇畔无声现出一丝苦笑。
　　叶拂澜见她沉默不语，踌躇着上前一步：“卿辞，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好么？……是，我喜欢你。我不求你回应我什么，只求你不要离我太远——就像现在这般，让我能看到你就好。待这战乱结束，我会回来。若裴师兄所断有误，我便陪你一生一世；若他一语成谶，我便陪你到故去那一刻。”
　　云卿辞听着她莫可动摇的语气，默然转身。叶拂澜向着她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玉佩，月华下有莹光流转。将玉佩递到云卿辞面前，叶拂澜郑重道：“这是藏剑弟子的身份象征，出师之日由师父所赠，是我作为‘叶拂澜’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可愿收下？”
　　云卿辞怔怔凝视那枚玉佩，身子微不可察地有些颤抖，微微吸了一口气，她淡然开口：“叶拂澜。”
　　这还是云卿辞第一次这样叫她，叶拂澜受宠若惊地应了。
　　“你说你不求我回应，却又赠玉于我……长久以来，你可曾问过我的心思？”云卿辞负手而立，没有接过玉佩的意思，叶拂澜眸子猛然黯淡下去，唇抿紧，拿着玉佩的手缓缓垂下。
　　云卿辞闭了闭眼，再开口却是一句话如刀刺入叶拂澜心里：“你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了。”言毕，她漠然自叶拂澜身边擦肩而过，离开了论剑台。
　　叶拂澜怔在原地看着她走远，手掌渐渐握紧，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底汹涌而来的难过——没想到这孤注一掷的坦白，竟会换来如此结果。
　　论剑台上只有叶拂澜孤身立着，半晌，喧嚣的夜风里传来她低声喃喃：“卿辞……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为何你如此伤我，却始终不敢看我？”抬手凝视那枚玉佩，叶拂澜轻叹一声，声音中满溢伤心与无奈：
　　“卿辞……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次日清晨。没有惊动任何人，叶拂澜带着她的轻重剑孤身离开华山，策马向着战乱长安方向赶去。
　　——所有她珍视的东西，包括赠而未果的玉佩，通通留在了纯阳宫后山那个简陋的小院里。
　　可就连素来敏锐的叶拂澜亦未曾发觉，就在她的里飞沙疾驰出纯阳宫大门的那一刻，两仪门顶上忽然多了一个白衣负剑的身影。
　　两仪门虽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却没办法看清出山之人。然而云卿辞只是执拗地站在那里，望着叶拂澜离去的方向——面容清冷，黑瞳幽邃。

　　虽然云卿辞表面上显得风轻云淡，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每当有浩气信使前来传递消息时，善解人意的于睿还是会以议事为名将云卿辞召去，以便她能够更详细地了解有关叶拂澜的消息。
　　如此一来，云卿辞虽因寒症之故不能身赴长安，叶拂澜“烦她”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减少。
　　两个月的时间，一纸纸信笺带着战报，雪片一样飞往华山纯阳宫：
　　听说天策军设立了一支由武林中人组成的奇兵“墨枭营”；
　　听说墨枭营中以藏剑少庄主叶拂墨为首，聚集了各大门派的年轻英杰，在复杂的战局之中屡建奇功；
　　听说叶拂墨的同门师妹叶拂澜英勇杀敌且智计卓群，博得交口称赞，很快被擢升为副营主……
　　华山终年皆是单调的雪色，云卿辞却从那些信笺里读出了一幅色彩斑斓、浸润着血与火的画卷——画卷里，叶拂澜该是英风豪烈的样子，持着两柄神兵搏得她应有的荣耀。
　　但消息总不可能只有好消息，云卿辞只是未料到它来得这么快。

　　这日又受到于睿传唤，云卿辞持剑步入厅中，却见前线归来的沐尘雍也在，眉头不由微微一拧。
　　数月厮杀，沐尘雍的样子比起往日的清俊柔和多了些凌厉，神情里带着赶路的疲惫和隐约一丝不安。
　　见云卿辞走进来，沐尘雍慌忙从椅上站起身，犹豫半晌却始终没有开口。还是于睿替他解围，冲着云卿辞道：“卿辞，涉事重大，故而派了尘雍快马加鞭回来递消息。”又补充一句，“有坏消息。”
　　云卿辞心里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揖个道礼：“师兄一路辛苦，有劳了。”
　　沐尘雍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一份战报样式的文书，作势要递给云卿辞，她却没有接，眸光微漾挥手止住沐尘雍：“烦请师兄念给我听罢。”言毕走到右首的椅子前坐下，端起茶盏。
　　片刻后，沐尘雍沉痛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如同惊雷响在云卿辞耳际：“狼牙军逐日长老令狐伤偷袭‘墨枭营’，副营主叶拂澜率众突围，不慎被逼入长蛇谷中，生死不明。”他话音方落，厅内忽地砰然响起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
　　云卿辞霍然起身，垂首静立良久，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刻后，一骑闪电驰出纯阳宫，向着长安方向绝尘而去。于睿眸中满是叹息之色，倚门目送半晌，叹了一句：“冤孽！”

　　战乱长安，长蛇谷。
　　“驾——”云卿辞再度于马臀上狠抽一鞭，纵马驰向长蛇谷口。谷口有天策军士把守，云卿辞只得勒缰下马，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猝然一惊——战事似乎刚刚结束，天策已扎营在谷口外，战场却还未清扫完全，大略可见尸横遍野的惨状。
　　努力压下心头的沉重，云卿辞就近寻了一名天策守卫打探道：“敢问军爷，长蛇谷之战可是大唐胜了？”
　　见她明知故问，军士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耐心回道：“自然。”
　　抿了抿唇，云卿辞追问道：“那双方死伤如何？”
　　“说是胜了，实为惨胜。若非援军来的及时，‘墨枭营’恐怕全得交待在这。”军士叹一口气，神情黯然。
　　“那叶拂澜呢？！”云卿辞声音里带了急切，军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直呼的副营主名讳，沉默半晌轻轻摇头：“叶副营主实乃女中巾帼，只可惜……”
　　一阵头晕目眩，云卿辞扶住马鞍才尽力抑住涌上喉头的腥甜，静立片刻猛然提气掠向战场。
　　军士抬起头正待说完，霍然睁大了眼睛：“咦……那白衣姑娘人呢？我莫不是白日里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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