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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XI
落日熔金,山河叠翠。
太阳落下的方向,错综复杂的晚霞正由紫到红到橙到黄地渐变,犹如一匹天国的锦缎,不均匀地在天际铺展开来。而在方向相反的天空里,浓郁的墨色正一点一点侵染原本瑰丽的霞光,月轮已经升起来了,它的周围点点星光在低调地闪耀,如同黑天鹅绒上缀着的碎钻。
路德维希坐在城墙的最高处仰望天空。在他的脚下军队林立,铁甲森严,城池严正以待。
金发红眼的外貌特征让他在一群棕发黑发的西陆人中像一群角马中的一头犀牛那样显眼,他不知道怀特是怎么解释他的身份的,反正他有权力进入军营但不被允许在军队中肆意结交——说得好像他有这个必要似的——所以他跑到了这个没人会来打扰他的地方。
又要有战争了啊。
王位继承战争的时候路德维希并非像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毫无所觉,只是一个沉浸在丧父悲痛中仰仗自己的老师和父亲嫡系保住皇冠的小可怜。他记得议政厅里进进出出的军人们身上肃杀的血腥气,记得一个个呈报上来的战亡数字,记得教堂里为亡灵祈福的彻夜钟声,记得失去了肢体的一部分的老兵作为英雄被国家表彰时的惊慌无措。
那个老板娘的那句“上位者不上战场也不流血”这些天反反复复在他的耳边回响,像是一只钢铁的手钳住他的手腕,让他感到某种不得逃脱的罪恶感。他当然知道这种罪恶感荒谬而且没有必要,对那些真正的战争受害者而言,甚至称得上无病呻.吟。
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如果伊恩在这里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这样想七想八的了。
“您在这里啊。”
乌檀木头发高高盘在头顶,配着剑与弓的年轻公主站在他下方的那块巨石上仰望他,见他看过来,向他挥了挥手。
她看他似乎没有下来的意思,便攀着墙壁身手敏捷地爬了上来坐在他身边:“你有什么心事?”
路德维希没理她。
怀特来了兴趣,用胳膊碰碰他,试探性地问:“我猜猜,你想你的伊恩啦?”
本以为他会心虚地立刻否认,但出乎她意料的,路德维希对于这个问题表现出了异常的坦然:“嗯。”
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她轻轻地说:“我和你一样。”
“我爱的人叫米洛,他是个被封印在镜子里的神族,他是我的老师,我很小的时候遇见了他。虽然不知道比我大多少岁,但性格实在是可爱啊,让人没办法不喜欢。”
“我和你说,那个家伙可胆小了,明明也喜欢我,但就是不说,因为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但我才不在乎呢!既然他喜欢我我喜欢他,那挡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所以说早点承认不就好啦,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不是要从了我。我都想好了,等我攻下王都我就要向他求婚!”
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路德维希还是被这个女孩话语里的坚定决心震慑住了。他转过头,看着那双被晚霞映得湛紫,信心满满的眸子,又看向远方,慢慢地微笑起来。“那很好啊。”
这样真不错,他喜欢看到世界上有人过得幸福。
“喂,你难道还没有……”
“没有。”他回答地干脆利落。
公主鼓起脸颊,眉毛挑得高高的。“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打算等到哪天?不担心某天他被哪个女孩拐跑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倒是真不担心。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勇敢吧。你觉得伊恩他喜欢我么?”他把这个问题抛给女孩。
怀特有些犯难,虽然是一个时代的人,但论起隐藏情绪,伊恩和米洛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选手,她了解米洛,却无法透过那重重迷雾看清伊恩真实的想法。“他很看重你。”就伊恩为路德维希付出的一切而言,不是真爱那都不能够啊!
路德维希自嘲地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是他不爱我,我是说,那种爱。”
与怀特和镜中人的相爱不同的是,路德维希很清楚,伊恩的身上几乎寄托着他全部的感情,他是他人生里最初最后的光与焰。他的一生里绝不会再爱上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如果有一天伊恩永远离他而去,他会直接崩溃也说不定。
所以他绝不会试图去否认自己的心,全世界知道也无所谓,他只是害怕一个人的反应。
他不知道他的心意会对伊恩造成怎样的影响,破釜沉舟的最大可能是他会直接离开,就像当初他到来一样毫无留恋。除非他自己愿意留下来,否则世界上又有谁能阻拦他呢。如果结局是这样路德维希宁愿一辈子都不说破,死守着他的秘密直至垂垂老矣。
“所以我大概没法像你一样,我是说勇敢或是别的什么。”
公主被王子的固执劝服了,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这真是……”
没等她说完,身边的金发少年忽然一按地面站了起来,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眺望四合的暮色。
“怀特,”不知是否是微凉的晚风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你说,什么样的军人,有普通人的两倍壮硕浑身带着毛皮而且,眼睛会发红光?”
公主的脸色骤然惨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牙齿无意识地“咯咯”打战,正对上低下头来的路德维希玫瑰红的眼睛,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心里的那个答案。
“狼人。”
神圣纪年3144年克雷安王国的王位争夺战争开始于大批狼人军队突袭北方要塞佐伊。
然而不仅仅是狼人。
战争的第二天,士兵们发现原本阵亡的战友摇摇晃晃地重新爬起,瞳孔浑浊,腐肉上生出蛆虫,白骨森然,狂喜地扑向任何视线以内的活人。
他们像是饥渴的猎犬一样冲在最前方,撕咬吞噬,狼人反而不是最主要的战力,战线在一日一日向北推进,但这样的军队只有血肉才能供养。被王国军攻占的城市无一逃过血洗覆灭的命运。
阴尸的重现天日震惊了整个大陆,贤者塔立刻作出了反应,大贤者弗兰克带着他的学徒奔赴克雷安,却被宣布完全封闭的国门阻挡在外。他要求觐见摄政王,喜怒无常的黑王后面对阿斯兰最负盛名的法师没有丝毫动摇,坚持克雷安不需要任何外来的帮助。
“陛下!您都不顾自己子民的死活吗?!”戴着单片眼镜,白发苍苍的贤者严厉地质问。
而艳光四射的摄政王只是依偎在英俊情人的怀里,用黑天鹅绒扇遮住半边脸,漫不经心地邀请他参加晚上专为欢迎他到来举办的盛大舞会,美人与美酒都是不限量的。
“老师……”学徒们不安地望着弗兰克。
老人穿上白袍,甚至都没有向尊位者告辞:“我们走。”
大贤者受到的无礼对待传遍了各方,神圣尤加特图希率领东方诸国首先斥责克雷安主君的荒唐,宣布承认怀特·斯诺公主的王位合法性,同时防锁了所有对克雷安的贸易往来渠道。
来自神圣尤加特图希摄政的手书在各个王室之间秘密传递,各国纷纷发声赞同。
蒙萨帝国确实蠢蠢欲动,他们做梦都想把这块膏腴之地纳入囊中,但考虑到他们是距离克雷安最近的国家,丧尸一旦传入带来的将是灭国之祸,不得不忍痛封闭了大片接壤的边境。
与政治上一面倒的顺利不同,公主这边的战争形势是一面倒的严峻。
他们已经被迫放弃了北方要塞,以那座城池的坚固都没能坚守下来,而艾拉城已经是目前北部最完整的防御工事了,是至关重要的交通枢纽,如果连这里都失去,病毒将彻底蔓延开来,他们避无可避。
为了不给敌人提供有生力量,所有阵亡士兵的尸体都会被集中起来焚烧。哪怕是英勇善战素有威望的安德烈将军也不例外。每一次举火人们的悲痛就加深一分。不断有覆灭村庄的幸存者前来投奔,这些人通通都要接受全面的检隔离查以防携带病毒,人手就更加短缺。
为了打退一波又一波的敌军浪潮,怀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依靠烈酒和药物来让自己清醒,精神时时刻刻保持亢奋。
“殿下,感谢您对我的帮助,但战争的形势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绝不会让您陪我们一起死。”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公主私下对皇储这么说。“我安排的人会保护您找到您的老师。”
她猛地一仰脖,咽下一口烈酒,感觉食道滚烫火辣,胃皱缩成一团,生理性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只是那时候,求您,算我求您,让伊恩先生帮帮忙,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不必管我的死活,只要让克雷安不至于灭国。”
他还能说什么呢,一切语言在这个英武少女面前都那么苍白,路德维希唯有抿着嘴唇重重地点头。
他透过塔楼破碎的玻璃向城内看去,最后一批平民正在撤离,但在战争的阴云下一切都不太对劲了。
衣衫褴褛的女人依靠一堵墙坐着,给她的孩子哺乳。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将子弹上镗,目光阴狠,他身着平民的服饰,大概是从哪里夺来的火铳。
有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像是要寻找武器防身,又惊慌地跑出来,不知所措地乱窜。一家人在大声呼喊彼此的名字以免被汹涌的人流冲散。车与马撞在一起,压死了很多人,更加重了混乱的程度。混乱中受伤的人被野马一般的人群践踏,到处都是□□与惨叫声。有的人惊声尖叫,有的人直接吓昏了。
无论看到多少次,这样的场景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在名为“战争”的绞肉机面前,所有人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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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怀特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