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作者: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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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笄



      过了许多年之后,我依旧对这一天记忆犹新。不,我应该说,哪怕我死了,死前也会把这一天的事,像翻书一样地重新翻出来想上一想。可悲可叹,让我印象如此深的日子着实不多了。

      元熙二年六月十七,我的及笄礼。
      对女子而言,及笄礼算是人生中的大事;对我而言,这不过是庆生辰的新花样。虽然过了这一日,我就算是个大人了;可就如同舅母郗氏所说,不管我长到什么年纪,在父皇母后面前都是个小孩子。
      其实从前在王府时,我总巴不得自己能快点长大,快点知道父皇总挂在嘴边的“菁儿你不会懂的”到底是什么事;现在真的到了十五岁,却想着日子若是能过得慢些过会不会更好。或许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就不会知道牵挂一个人的痛苦,也不会怀疑什么,担心什么,只管无忧无虑地过自己的日子……那样会不会更好?
      说起及笄礼在建康宫大殿举行,一开始我还有些不相信,毕竟公主及笄是为后宫事,置于朝会之所,总该有些逾矩之嫌。可明月却和我说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建康宫筑在高处,总比其他的殿里更凉快些,到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地套衣裳,也好缓缓热劲。我想着她说的颇有些道理,便也没计较。
      真真到了这一天,我才真真觉得明月说确有先见。
      梁间的山节缀着红绫,窗棂也镶上用花锦裁的卍字和各式八宝纹样,建康宫大殿被这些繁重的装饰弄得连我都认不出它本来的样子。更重要的是,门窗都被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丝凉风都进不来了!
      母后见我愣着,忙道:“菁儿先去偏殿等着,德慧马上就到了。”
      德惠是鄱阳长公主,也就是我另一位姑母的名讳。虽说鄱阳、晋陵两位姑母是亲姐妹,又同为金枝玉叶,可她们的命可谓迥然不同。晋陵长公主初婚和离,再嫁不顺;而自从鄱阳长公主下嫁王嘏之后,便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和的传闻。如此想来,将德惠姑母选作及笄礼的正宾,固然是要比他人要合适些。
      “父皇呢?父皇怎么还没到呢?”
      母后的眼神有些担忧,转而对我道:“今日宋公回京,陛下先去书房处理一些政务。放心,不会耽误菁儿的及笄礼的。”
      我依言在偏殿中坐着,却见偏殿的装饰并不比正殿差多少,俯仰之间还闻见似有似无的花香,又一眼瞥见桌上金盘所盛的衣裳和首饰,便是待会儿要一件一件套在身上、戴在头上的,顿时觉得这个及笄礼真是无聊又累人。
      忽的想起之前答应谢惠风的事,也不知她这会儿正在哪里等着。明月正在母后那儿忙活,我便轻声把门口守着的小丫头叫来。那小丫头一蹦一跳地跑到我跟前,低下头问:“公主有何吩咐?”
      我想了一会儿,道:“去和晋陵长公主说,上次姑母落在母后那儿的玉纺锤被本宫找着了,请姑母找个方便的时候到章华宫去寻。”小丫头听了,眨眨眼睛领命去了。
      姑母少有才名,我这个浅显的字谜自然是瞒不过她的,只是这谢惠风还得找人去寻她才好。
      没过多时,黛眉就到偏殿来迎我。她脸上带着笑,双手交叉在腹前,“殿下,吉时快到了,娘娘着奴婢请您过去呢。”
      我点点头,就要站起来。可能是因为坐得久了些,只觉双腿麻得很,我用手撑住旁边的桌角挣扎着立起上身,可连两条胳膊都仿佛坏了一样,加上腿还是不听使唤,好像有许多蚂蚁在其中踱来爬去,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黛眉见状,便赶紧走过来扶我;我握紧她的手,方才勉强站了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黛眉的关切写在脸上。
      我笑笑答道:“怕是因为坐得时间长些,手脚都麻了罢,不妨事。”
      “殿下也忒不小心了——”黛眉忽然抽了抽鼻子,“殿下可闻到什么味道了?”
      我不以为意道:“一股花香。”
      “殿下以为,是哪种花香?”
      我一瞬间感到眩晕,只得强打起精神回答说:“兰花,是兰花香罢。”
      黛眉摇摇头,“奴婢倒觉得闻起来像羊踯躅……奴婢先送殿下去前殿,然后再回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黛眉将晕乎乎的我送到母后身边,又悄悄在母后耳边道:“娘娘,奴婢瞧着偏殿有些异样,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从外头带进来的脏东西,竟害得殿下起不了身。”
      母后登时皱了眉,“什么?”
      黛眉又小声道:“就是那年武昌大长公主自尽所用的羊踯躅……”
      “宫中从不许养这些邪物,究竟是谁带进来的,务必要给本宫查清楚!”说完,母后端起一个杯盏,斟了些茶与我道:“菁儿快喝些水罢。”
      我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将杯盏接过来喝了,又低声道:“母后,原是儿臣不察,不知道那是害了姑祖母的羊踯躅,故而误吸了花香……”还没说完就被母后接着道:“快别说这些了,母后这就叫太医过来,你先倚着歇一会儿啊。”
      我摇摇头,“母后无须请太医,儿臣只是有些晕,出去透透气就会好的。”
      此时明月正端着一盘瓜果朝宝座走来,母后招手道:“明月,你陪着殿下出去走走罢。”
      明月看我脸色渐白的样子吃了一惊,忙把手上的果盘放下来,跪在我面前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不打紧,你帮母后在这儿先收拾着,本宫自己一个人出去就好。”
      母后拗不过我,只好放我一个人走了。

      出了大殿,虽然不再头晕,但我只觉太阳辣得刺眼,便躲在树荫下,紧挨着树丛向前走。没一会儿,竟走到了父皇的书房前。这处书房原本是先皇的一处轩馆,父皇登基后独爱此处清净,便辟为书房,修葺一新之后将昔日琅琊王府所藏的古籍尽数搬了来,还给书房起名为“尘钧室”。每日无事时,便坐在书房中看看书卷,读读经文。只是这无事的时间长了,连我都觉得父皇这皇帝做得有些……有些清闲,有些和我看史书上记载的帝王本纪不太一样。当然,这些让我疑窦丛生的事我是从没开口问过的,也不敢开口问。
      母后适才说父皇在书房处理政事,我现在过去,刚好可以拉着父皇和我一块儿回到大殿,省得还要命人单独来请,这倒是一件方便事。
      拾阶而上,我却发现书房里静悄悄的。我好奇地推开门,“父皇、父皇,菁儿来了!”我放开声音喊了一会儿,居然也没有人应。
      我信步踱进书房中,没有见到父皇,也没见到跟在父皇身后一步不离的费熔公公,难道父皇已经处理完政事到大殿去了?平常我没什么闲心到父皇书房来,今天好不容易来一次,父皇却碰巧不在。我这种运气实在……实在是好得很啊!
      抬头所见,几乎都是磊得满满的书格,我随手从格中取出一卷,放在几上徐徐展开,乃是前汉刘向所编的《战国策》,我翻到的正是“秦欲攻周”一节,所讲的内容不过是做事要注重名节名声,“师必有名”,否则会被天下人唾弃。
      我摇摇头,把这卷书合上放回了原处。不经意瞥见右手边一个小小的书格中空空荡荡,只摆着一卷书,再找不见其他。我心下奇怪,便伸直了胳膊把这唯一的一卷从书格的最里面够了出来。拿到眼前我才发现,这卷书竹简的颜色更深一些,摸上去手感也是滑滑的,掂在手中比刚刚的《战国策》要轻许多,看起来这卷书所用的是箭竹,而非一般的毛竹。
      我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拨开书卷的边缘,“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原来是一卷汉译本的《妙法莲华经》。从我记事起,父皇每个月初一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彻夜诵读《法华经》。只不过在琅琊王府时,那册《法华经》是烫金的,而非是我手中拿到的这卷竹简。小时候曾听母后提起,那册烫金的《法华经》是先皇亲赐给父皇的,故而得了父皇极大的珍爱,从不肯轻易拿出来示人;可我却不知现在那册经文究竟在何处。
      当我把这卷竹简归于原位时,我好像知道了获取答案的法门——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架霎时从中间一分为二,向左右两侧缓缓移开,只容得一人进出的暗门也逐渐展现在我眼前。难道父皇在这间书房中修筑了暗室?暗室之内又会藏着什么?这《妙法莲华经》居然是个机关!
      我倒吸了一口气,从窗边取了一盏烛台,惴惴不安地举着它进入暗门之内。而我的脚刚刚踏进门中,那一分为二的书架又在我身后“啪”地一声合上了。
      以前我睡不着觉的时候,明月总是拿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的鬼故事吓唬我,什么鬼魂找生前的仇人索命、什么用千年之上的枯木燃火让狐魅现出原形、什么母猪化作年轻女子与读书人相会之类的。我原是不信这人世间真有鬼的,毕竟“人鬼殊途”;但后来听着听着,心里便渐渐地对鬼魂妖魅生出几分害怕。至于暗室的事,明月也讲过,这暗室总要藏着些不得为他人知晓的秘密,就如同富商大贾总是担心别人知道他们赚了大钱,就修个暗室将所有财宝都放进去,表面上还要装出个困窘的姿态才放了心;或是哪个惧内的官员,在暗室内养个姬妾,须得藏好了不能让正室发现。可是父皇究竟有什么秘密,是连宫人,甚至是我都不能知晓的呢?
      我转过身去用力地推了推暗门,发现竟推不开,不由得暗暗叫苦:这间暗室进去不容易,出来就更不容易了。母后她们还在大殿等我回去行及笄礼,现在被困于此地,她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不知要有多着急。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四周,发现暗室内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美貌姬妾,只有一张石床和两张石凳,如此简单的陈设,不知父皇为何还要特地修个暗室藏起来。
      我揉了揉眼睛,走到石床前,想看看暗室内有没有什么机关能让我从这里出去。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书房门口传过来。难道是母后她们发现我在父皇的书房,赶过来带我回大殿吗?
      我快速跑到暗门前,用力地敲着门,或许她们听到书架后方的敲门声,就知道这里有一间暗室,还有一个人被困在里面。
      可惜我想错了。脚步声慢慢停了下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费熔,你先退下,朕有事再叫你。”
      是父皇!
      另一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是。”
      不对,如果父皇听到我剧烈的敲门声,没理由还会这样镇静。即使父皇不作声,费熔公公也该提醒他……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这真是个奇怪的暗室,外面的声音听得这样清楚,里面的动静却一点都传不出去。
      正思索着,父皇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回响,“说罢,刘裕叫你来和朕说什么?”
      除了父皇之外,书房中还有一个人。他会是谁?刘裕派他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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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猜一下女主的爹为什么要在书房里修暗室呢?
    这一章更新之后就破十万字了~~然后下一章会迎来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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