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因为我还小……所以不能允婚……可是我今年就十五了！
　　“还有四个月，儿臣就要行及笄之礼了。”
　　“朕很清楚，菁儿的生辰是六月十七。可是父皇想把你在身边多留几年。毕竟你姐姐也是十七岁方才……菁儿难道不高兴吗？”
　　我听了这话有些不忍，父皇母后只剩下我这一个女儿尚未出阁，若是我急着嫁人，他们该情何以堪？
　　“再者，你下嫁宋王的三子，父皇着实不舍。他将来也难继承家业，若逢时运不济，你乃一国公主……”
　　果真如姐姐说的一般！父皇还是在意刘义隆的庶子出身，可我该怎么开口对父皇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呢？
　　“如果……儿臣是说如果，彭城县公是宋王的嫡子，您还会这样想吗？”
　　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并没有使父皇产生丝毫的慌乱，他继续道：“即便如此，恐怕也难让宋王如愿。总不能让朕的两个女儿都便宜了他一家啊！”后半句明显是父皇的玩笑，可还是引发了我的悲伤。
　　“或许，父皇是想让菁儿嫁到更有权势，更利于朝廷的家里去罢。毕竟，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我意识不到。
　　“菁儿……你是这样想的？”父皇声音的颤抖我却听的清清楚楚。
　　“该到您理政的时候了，儿臣告退为好。”我后退着走到门口，回过身去开门的一刹那，耳中冒进了父皇的话“或许、或许再过一阵子，菁儿就能理解父皇了！”其实，父皇的话是对的，可那时的我怎能理解？

　　再见到刘义隆时不免有些心虚，已知无果，此时又怎能当作不知？而他眉间攒成的结，也分明是在说自己也已心知肚明。可我那时那刻，却仍有所期盼！
　　“县公来得早啊。”在心里尝试过无数个开头，最终脱口而出的一句依然不咸不淡。
　　“臣惶恐。”他的回答更为简练。
　　空气中满是清冷，倒是与初春的天气相契合，或许，也与我的心境相契合罢。
　　“宋王昨夜拜见父皇的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我慢慢地说出来，忽而发觉心口的痛稍稍减弱了些。
　　“此情此景之下，殿下便将臣之前所说的，尽数忘了罢。”刘义隆始终低着头。
　　我冷笑了一声，“我还想着该如何转圜，县公却要就此罢手，看来还是你更狠心些啊！”
　　“非为臣狠心，只是臣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皇命难违，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如果，如果你我的地位变了，或许……”我忍不住感叹。
　　“不，不！殿下如何说出这种话来！”刘义隆大声说道。他这一抬头，我方才看得见他的眼睛。犹如一口古井之中涌出的泉水，那是他欲说不得的痛苦。
　　我没想到，这句话竟能引得刘义隆如此大反应。可当时的我并没有在意，只盯着他的双眼。一瞬之间，我忍不住抬起右手。就在我食指的指尖即将碰触他眉峰时，他却像在躲避一条毒蛇般的闪过身去了。
　　我的右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而我，也呆愣在那里。
　　多么尴尬！在见到刘义隆之前，我满心想着他会和我一样，试着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得到父皇的准许，毕竟，我绝不甘心认命。可谁想到，他断断没有此意，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既然如此，莫不如就此放手，倒落得干干净净！奇怪的是，此时的我倒没有刚刚听到结果时那般难受，反而觉得心中开朗。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情债”罢，绝情之后再无负担，也再无牵挂了。

　　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和刘义隆多说一句话。我和他，仿佛刚认识时那样陌生，那样疏离。也许我和他本就该如此，奈何中间出了不该的情，此时反显得落寞。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仲夏六月。我的生日与及笄礼都定在六月十七；可是一进六月，宫人们便早早地忙活起来。裁红绦、做彩绸、送请辞，甚至把正宾都提早定好了。每日我只上半日课，剩下的半日都要被宫女、婆子们围着选首饰、量礼服。我心里虽也觉得这些事甚是无聊，但总有半日不与刘义隆相见，也算值得。
　　怎奈宫里准备的越来越多了，我却渐渐升起一股疑惑。仅仅是为公主过生日，犯不着如此隆重：攒珠金丝凤凰钗八支、白玉雕绞丝文玉镯四个、玛瑙绿松石串子四条、银镶兰花坠子四对、翡翠錾金步摇五个、珠嵌青白玉钏四对、八宝镶金串子八条……金的、银的、玉的，一下子摆在眼前，我心里忍不住暗暗叫苦：这些首饰若是让我一次戴上，怕还没戴完我便要窒息而死了；若是让我每天戴一件，我用一年都戴不过来！
　　“公主，您试试这个，看看合适吗？”明月双手捧着一条项链准备让我戴上。我定睛一瞧，原是一条镶满红宝石的金项链。我忙朝她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你自己戴吧。我这颈子可受不了。”
　　“殿下您说什么玩笑话呢，这些首饰可都是为了您十五岁生辰那日准备的。”
　　“国库都这个样子了，还这么大费周章的浪费作甚么。”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宫里居然要大办我的及笄礼，本来朝廷财政困难已持续了不知多少年，还要拿出钱来供养军士，巩固边防；父皇登基时也没怎么花钱，姐姐出嫁时虽然也风风光光，可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母后昔日一点点攒下来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要动国库的银钱了呢？
　　“殿下，娘娘也是为了您好。要是办得太简朴了，朝中又要说三道四的。更何况，这或许是您最后一次……”明月忽然闭嘴了。
　　“最后一次什么？”我的心里也是一紧，明月要说的是朝廷的命数还是……
　　“及笄礼之后您就算成年了，要是再有什么高句丽、低句丽的派使臣来向皇上求婚，您还能躲得了吗？”说着，她低了头，“奴婢是乌鸦嘴，奴婢该死！”
　　明月的话也不无道理，若真是又有人来求婚，我还有借口拒绝吗？转念一想，既然父皇可以用“年纪还小”来应对，保不齐之后还有“乖张刁蛮”“不识礼数”，这些也可以用来拒绝啊！我便又转悲为喜。
　　“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明月吞吞吐吐的，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但说无妨。”
　　“殿下最近和彭城县公好像疏离了些……奴婢不知道……”
　　“本宫与县公止于同窗，以后不必要的时候就别再提这事了。”
　　不意明月竟舒了口气，接着道：“幸而殿下离刘家远了点。否则就那个刘荣……不是，就那个南越县主的脾气，您怎么受得了呢！”
　　“刘荣男又怎么了？”我暗忖着，刘荣男定是又欺负了哪个小宫女罢。
　　“殿下，这事奴婢也是听底下的丫头说的。您还记得前几年殁了的望蔡县公吧？”
　　望蔡县公？明月说的应该是谢混。按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姑丈”，因为他曾经的正室是我的姑母晋陵长公主。但是这位出身名门的望蔡县公，却因为卷入了刘毅与刘裕的争斗，而不得不被下狱赐死。而我的姑母，则被下令离开谢家，进而改嫁给王导之子王练。万般无奈之下，姑母把她与谢混所生的两个女儿，托付给了谢氏族中的侄儿谢弘微。母后从前就怜惜这被迫分离的母女三人，故而常安排她们在我琅琊王府相见。这事固然隐秘，即使是我，也未曾见过那两个女孩子。现在想来，这两个女儿也该与我和姐姐一般大了。
　　“记得，怎么了？”我一边问，一边想着这事和刘荣男有何关系。
　　“前些日子谢家的二小姐进宫觐见娘娘。娘娘念及她是第一次进宫，便叫底下的阿青带着她在宫里转转。未曾想南越县主那日也进了宫。这二人不巧就在御花园碰见了。也不知是怎么起的龃龉，南越县主非让谢家的二小姐跪下来赔罪，二小姐流着眼泪也不肯。然后南越县主又开始说那些伤人的话，最后没法子，那二小姐只好跪下来了。”
　　“谢弘微是刘裕手下的人。算起来这两个女子也该是同一边的，她们的争执还是别去管的好。”我也懒得再和刘荣男起争执。而且这次的事我也没理由去管，毕竟这个谢家小女叫什么名，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替她报仇了。况且，若是刘荣男记仇，反过来再欺负她，我就是帮了倒忙。
　　“娘娘怕晋陵长公主担心，所以就嘱咐手下的人不要声张。”明月仿佛没听见我的话，还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说起来，这谢家小女也着实可怜些。年少失怙，母亲被迫改嫁，母女见面还要偷偷摸摸，本来就自卑些，现在又有人故意挑起事端，更是火上浇油。
　　“明月，跟本宫去面见父皇吧，本宫有事要说。”
　　明月原还沉浸于对谢家小女的同情之中，这一下却犹如梦中惊醒，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菁儿，怎么有空来找父皇？”父皇见了我倒显得有些惊讶，“今日不是挑首饰吗？”
　　“首饰太多，儿臣挑不过来……”我尴尬地笑了一笑，这却是实话，“儿臣想着，这些首饰源于国库。若全系于儿臣一身，朝堂之上难免会有些微词。所以，不如找个名头让大家同乐，如此也免了许多闲话。”
　　“名头是什么呢？”
　　“儿臣想让父皇您下旨，将建康城里的贵女们全请来。由儿臣出题，众位小姐比试，胜出者儿臣自有奖励。父皇以为如何？”
　　父皇笑了一笑，道：“这也不是不可。胜出者有什么奖励可要说明。”
　　“胜出者可随意在那些首饰中挑上两件，之后，还可为一日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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