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惊涛

　　良久，我开口道：“为什么不该去？”
　　“隆担心……”
　　“有什么担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这是次证明你自己的好机会，理当好好利用才是。”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是他愿意跟我说，说明肯定与我有关，或者……还与整个皇室有关。
　　刘义隆好似看穿了我的畏惧，把要说的话硬是咽了下去，转而道：“隆是担心比不上二哥。”
　　“你二哥去的是扬州，离京城太近，一举一动都处于宋王的控制之下；可竟陵就不一样了，你大可放开手脚，绝不会有人掣肘。我相信，你一定能比他做得好。”
　　“愿如您所言。”刘义隆的眼睛忽的黯淡下来。或许他心中是想让我挽留他一下罢；只是我让他失望了。
　　“什么时候出发？”
　　“还未定。今日回府再细细问之。”

　　这一日我的心思又全不在书本上了。
　　傍晚回到章华宫，我也是一副怏怏的样子，只扒了几口饭就令侍女把晚膳撤了。不曾想明月也和我一般露出个愁苦的表情，我以为她是替我担心，便也不在意。谁知她伺候我漱口时猛地冒出一句：“殿下难不成是知道了吗？”倒弄得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知道什么？”我反问了一句。
　　明月慌忙低下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快点说！”我灌了口水，将嘴里的青盐一吐而净。
　　“真没什么事。娘娘不让奴婢说……”明月有点委屈，看来我是逼得紧了些。
　　“明月，你跟着本宫多久了？”我换上一副软软的口气道。
　　“奴婢自小儿时就跟着您。”
　　“你和本宫是不是一条心的？”
　　“当然是，当然是。”
　　“那你还不告诉我？”我脸上的微笑倏地撤去，转而瞪了她一眼。
　　“就是高句丽的王子派使者来向您求婚。”
　　“求婚啊。啊？求婚啊？”我几乎一下子清醒了，心里紧张得要命。便又问道：“那……父皇母后怎么说的？”
　　“陛下说您还未及笄，所以想把婚事推几年再议。”
　　“哦，那就好。”我木然地点点头，松了口气。
　　“但是高句丽的使者说按照他们的风俗，女子十二岁就可成婚。还说如果陛下不允婚，他们就要和魏国联姻了。”
　　“他们还敢威胁父皇？”我真是被边邑小国的策略惊呆了。高句丽与我们的关系本就不甚亲近，此番居然以国运威胁。即使父皇失掉了这个不稳固的盟友，也绝不会舍得把我嫁到那里去。
　　“陛下有些生气，说还要与众臣商量后才可答复他们。”
　　这种事直接拒绝就好，为何还要与众臣商量？难道父皇真动了将我远嫁的心？不行，我一定得和父皇母后说清楚！
　　明月好似知道了我的意思，劝慰我说：“殿下，天色不早，陛下和娘娘怕是已经安置了。您明日再去不迟。”

　　第二日一早，我便拉着明月急匆匆向宣室殿跑。门口的小宦冲着熹微的阳光打哈欠，见我从远处跑来，急忙弯下腰来行礼。或许是还没睡醒，居然一个趔趄栽倒在我的脚旁。明月一个白眼过去，说：“哟，殿下您瞧见没？这一大早的就有人给您行三跪九叩啊，成什么样子！”
　　那小宦许是心中害怕，忙道：“小的该死，请公主娘娘、明月姑娘责罚！”
　　还未等我开口，明月倒先说了：“哪儿还用得着责罚？你就不会自罚啊？”
　　小宦听了这话就要抬手打自己的巴掌。我心想着这事本来小得很，可是被他掌嘴这么一闹，反而耽误我的正事，便冲他道：“罢了罢了。”
　　小宦马上改了口，不住地道：“公主娘娘大慈大悲，小的感激不尽……”话还没说完，只见他的嘴又蓦然张大了。我眉头一皱，他便红了脸，赶忙用手覆在嘴上，将这哈欠生生憋了回去。
　　“既然今早是你当值，就该把前晚上的觉睡好。不然这个样子，怎么伺候主子？”明月还在不依不饶。
　　“小的该死，原是昨夜宋王殿下突然入宫觐见陛下，整整三个时辰，小的们也不敢歇，故而……”
　　“宋王来了？”我忍不住打断了他。
　　“是，是。”
　　“轰”的一声，大殿的门豁然开了，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我定睛一瞧，才看清是费公公。他朝我这边抿着嘴笑道：“殿下这么早就到宣室殿啊。”
　　“劳烦费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来给父皇请安。”
　　“谨遵殿下之命，老奴这就去啊。”费公公笑呵呵地就要转过身去，不想又回过头来对我道：“殿下，春寒料峭，您还是进殿等着得好。”
　　听罢，明月便扶着我进了大殿。待了一会儿，费公公又带我们入了内室，方才见到父皇。
　　彼时卯时刚过，日光未足。大殿本是幽暗一片，及至内室，更不得见其陈设。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凉。
　　“菁儿来了啊。费熔，点灯罢。”是父皇的声音。
　　“儿臣给父皇请安。”我屏住呼吸，深施一礼。
　　“菁儿是知晓了高句丽使者求婚的事，才来找父皇的。是吗？”
　　我正要回答，却见得内室中忽的亮起来。灯火通明之下，我望见了父皇那双凹陷的眼睛。父皇夙兴夜寐，不辞劳苦。我这个做女儿的难道不相信父皇会安排好自己的一切吗？想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了。然而父皇若是真让我远嫁，我还有勇气拒绝吗？
　　“是，儿臣有所耳闻。所以想问问父皇的意思，若是已下了决定，儿臣也好早作打算。”
　　“费熔、明月，你们退下罢。”父皇给他们递个眼神，两人便低着头出了内室。
　　“儿臣也听说高句丽使臣以此威胁的事。难怪父皇要召宋王进宫商议。”
　　“宋王是有事禀报，不是父皇召他来的。”
　　“原是儿臣谬了。”我的头埋得更低了。
　　“菁儿就不想知道宋王说了些什么？”父皇的语气似要把我引入一个未知的地方去，而那地方充满了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和糕点。
　　“后宫不得干政。儿臣惶恐。”只可惜我拒绝了他的邀请，因为我不再是贪慕甜味的小孩子了。
　　“宋王来给他的三子求婚。”
　　父皇甚是平静，可我却忍不住抬头，“求婚？”
　　“正是。宋王求朕把你指给他的三子义隆。”父皇直视着我，眼里的一泓荡着丝丝波纹。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到刘义隆的名字。“把儿臣指给谁？”
　　“彭城县公刘义隆。”父皇的嘴角隐藏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父皇是怎么答复的？”我压抑着稍显激动的心情，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菁儿，我们还是先来说说高句丽的事罢。”我以为父皇只是要故意卖个关子，谁知他的脸却凝固成了一块冰。
　　“高句丽王名高琏，此人年少继位，精于筹划，妄图新罗、百济诸国之地，野心较其父好太王更甚。先皇在时，虽以乐浪郡公相授，然其志绝不在此。”
　　见我在一旁默默点着头，他继续道：“菁儿以为，高句丽在北边最大的敌手当属谁？”
　　若说高句丽的敌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北边的肃慎、室韦，民风彪悍不说，骑射更是难敌；南面的百济、新罗，虽是地方小些，也颇具国力；西面有北燕，更远些还有魏国……难不成是魏国？
　　“父皇所说，难道是魏国？”我停顿了下，“所以高句丽使者说要和魏国结亲本就是无稽之谈，也不构成威胁了。”
　　“然也。”
　　“既是对我们不成威胁，那父皇为何还说要考虑一下。”我有些嗔怪地看了父皇一眼，可他的脸上仍没有融化的趋势。
　　“他们想试探父皇的底线。父皇也要看看他们的野心究竟有没有边界。”
　　父皇此举，意在说明他没有把我远嫁高句丽的打算。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或许接下来，该轮到刘义隆的事了。
　　“没有允婚高句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还太小。”父皇轻轻地说着，好像是在呼出一口气，“所以宋王的请求父皇也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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