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多支长白蜡烛的同时燃烧使得大厅内光亮如昼，身着盛装的女士们提着裙裾在人群中往来穿梭，优雅金贵的男士们手执酒杯相互恭请。就在十分钟前，这里还空无一人。他们从遥远的城堡而来，或从附近的城镇而来，跳跃山涧，闪过巷道，穿越密林，以风和雷电的速度来赶赴这场宴会，来朝贺坎福森家族再度的苏醒与未来可预见的活跃。
　　所有客人如光影般忽现，在瞬间齐聚一堂，彼此矜持端庄地打招呼的奇特场景，当时在楼上的我并未曾得见。即使偶然从窗户向外窥视，也只能看见带颜色的丝线一闪而过。
　　勒森布拉来看我的着装，看完之后面色不豫：“你适合活泼些的颜色，黑色对你而言太沉重凝滞。”
　　我没想到连颜色也是勒森布拉选的：“这已经很好了。礼服非常贴身才是让我惊讶不已。您的观察力太精准了。”
　　勒森布拉对我的夸奖并无反应，只示意我跟着他出去。
　　“尺码并不是他为你选的。那是我的观察力，你该夸奖我。”一身白西装的哈德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猛的扑到我身上。他的身子软绵绵的，皮肤冰凉。
　　哈罗德圆溜溜的眼睛在我脸上扫视，鼻子一起一伏的在我怀间嗅闻，瓮声瓮气地说：“更可怕的是，这套衣服只有颜色是他出的主意。这么糟糕的主意！”
　　我看看像小狗一样的哈德罗，又转头向脸色比之前更差的勒森布拉：“我其实很喜欢黑色。”
　　勒森布拉的眼神却让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里面明明白白：你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我只是觉得颜色不适合，仅此而已。

　　我跟在勒森布拉的身后下楼，哈德罗攥着我的衣角亦步亦趋。热闹喧嚷的场面就像按了暂停键，变得静谧，呼吸可闻。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勒森布拉的身上，里面流转着各种各样的情感和想法。
　　有一种勒森布拉是他们的君王的错觉徘徊在我心间。我的目光也追随着勒森布拉，跟着他走动，看着他走向人群。哈德罗挠我的手心，我知道他在要求我关注他。
　　可是灯光中穿着礼服的勒森布拉太耀眼了，我的视线不能自已地粘附在他光洁的皮肤、挺翘的睫毛和艳丽的唇上。他比初次见面时更艳丽夺目，像画一样。
　　哈德罗像只愤怒的小牛冲撞着我：“别再看勒森布拉了。我会变得比他还漂亮。”
　　我不禁莞尔，微弯身子用右手食指勾刮哈德罗的鼻头：“小鬼头。”
　　瞬间很多目光扫向了我和哈德罗，视线灼烧着我的食指，那里面是有意无意的调侃、关注和恶意。
　　我看向场内众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哈德罗面对着那些视线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筋脉凸爆的脸。我只在瞬间感受到一丝凉意，和众人视线的即刻回避。

　　勒森布拉招呼我过去。他的身侧站着一对夫妻，男士发鬓微霜，女士宽肩纤腰。
　　他替我们彼此介绍，并大方说我以后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们，他们会在必要时给与我帮助。勒森布拉太慷慨，我没想到他居然会给我提供向上攀爬的机会。
　　就在我被带领向下一个客人时，异变发生了。
　　一个灰色头发的青年在靠近我的时候，突然尖牙凸显，双眼血红。我被惊吓地向后猛退一大步并大嚷“天哪，吸血鬼。”
　　勒森布拉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急剧的不认同。
　　他非常快速地行进，眨眼间立到灰发青年的身侧，他的手臂高高地挥起，光速地落下。
　　接下来是漫天的血雾，一颗东西咕噜噜滚落到我脚边。他漂亮的眼睛半睁着，嘴唇依然饱满，两颗尖牙微微露出。
　　我内心克制不住地惊恐，心脏上有什么在重重挤压。尖叫出声的一秒，地上的东西迅速干化成粉末，风一吹，什么都不再存在。所有的我身上沾染的血迹也化成白粉，扑簌簌地落下。我的尖叫声勒断在喉咙里。

　　一切发生地太快，人群终于骚动起来，他们都在往一处聚集。其中一位夫人大声吵嚷：“那不是斯密特的错。他刚刚苏醒不久，对人类血液的渴求是极度膨胀的。”她明显在害怕瑟缩，但很有勇气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所有人在面对勒森布拉时的表情都是畏惧的，就像面对一只壮年狮子的瑟瑟发抖的绵羊群。
　　“那就是我的错？不该带沃森进入这个聚会？”从声音完全听不出勒森布拉的喜怒。
　　另一位绅士也站了出来：“这本来就是吸血鬼的宴会。你把羊羔带了进来，怎能责备狼群对他垂涎？”
　　虽然这样说对自己不利，但我不得不说绅士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如果有一盘烤鸡满场子移动，香味时不时就飘进我的味蕾，饥肠辘辘的我也会禁不住流口水甚至扑上去。
　　“我不反驳你们的观点，因为我也在克制对他血液的渴望。”勒森布拉的眼睛向我看来，像枷锁一层层把我套住。“最初邀请他来坎福森城堡，也只是为了给刚苏醒的哈德罗他们当午餐。”
　　勒森布拉的话让我心惊肉跳。原来第一次来坎福森城堡时的恐惧压抑是真实的！再仔细回忆和勒森布拉的对话，天啊，他的每一句话都在说：家族的特殊食物就是你啊，沃森。天啊，哈德罗他们出现时脸色的苍白，也根本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直沉睡没有进食的缘故，我居然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呢大衣递上去！哈德罗想把我领上楼梯也不是出于热心，他只是想进食！还有楼梯间的血红的眼睛，就是他们，哈德罗、詹姆斯和玛丽琳。
　　“但我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一个明明察觉异常的胆小的可怜虫，却选择自欺欺人，我真想知道他逐渐知道真相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而且他是一个渴慕权贵财富，却从心底厌恶贵族的下等人，这种复杂的情感让我很愉悦。要知道，我们种族的生命漫长，只有靠这种微小的乐趣才能拥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我得感谢自己讨人厌的鸵鸟心态和复杂的个性吗？
　　“您的话我们都能理解。枯燥和孤独与生命长伴，这是吸血鬼的诅咒。可您实在没必要为一只臭虫屠杀一个同类，要知道，我们数量并不多，甚至可以用稀少来形容。”
　　我真想大声告诉他我既不是羊羔，更不可能是臭虫，我是人！

　　“沃森，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这样很没礼貌。你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在城堡中闻到异族的味道并出来接你，你早就死在冈格罗族的口下了。”
　　冈格罗族这个词让吸血鬼群骚动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这也是我留他一命的另一个原因。众所周知，冈格罗族天生对血液挑剔，宁愿干枯皱巴也不饮食一滴脏臭的血液。必要之时，我们可以用他来引诱冈格罗族。”
　　一个矮胖的中年粗声粗气地说道：“真难以想象这个小子会有能吸引到冈格罗族的血液。我猜这个倒霉蛋肯定去过路德维希那个破烂小屋里卖过血。哈，真是个会惹祸上身的可怜虫。”
　　我一定一脸倒霉蛋的蠢相，四周的它们都在看着我发笑。那个学长的忠告其实是在说：不要去卖血，会被盯上的。对吗？营养不良其实是指血液会大量失去，对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还能想这么多，本来应该心跳加速脑中一片空白，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在这儿分析自己错过了哪些提示和忠告。我是一个糟糕的解密者，没有提前解答出答案，我要死在这儿了。
　　“我也光顾过那个小屋，可我却没发现有什么特殊血液。”
　　“那是因为你也是蠢蛋一枚。”
　　“简直讨打。不要以为你比我爵位高一级我就会对你忍气吞声。再惹恼我，我就去把你的血奴屠杀得一干二净。”
　　它们似乎已经忘了刚失去一位同类的事，肆无忌惮地争吵起来。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我心头。会不会出现在我和文图特房间的那只吸血鬼就是追踪我的冈格罗族？它是不是因为我才发现文图特并且标记了他，尽管不知什么原因文图特的身上没有浮现标记，可是他都已经变成吸血鬼了。是我害了文图特的，是吗？
　　泪水大量地涌出来，声音破碎着：“是我害了文图特吗？因为我他才被变成吸血鬼的吗？是我带回了冈格罗族害了他吗？是我害的文图特吗？……”
　　“如果是指你的舍友被变成吸血鬼的事，我想你没必要揽罪。你在回去的第一天就被我标记了，我想普通的冈格罗族还没有胆量惹一位勒森布拉族的长老，包括他的标记物，以及标记物周边的人物。”勒森布拉向我走过来，他拽起我因为恐惧而瘫软在地的身体“这样解释好像并不太能解决你的疑问。总之，文图特变成吸血鬼是必然的，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的话令我迷惑。他为什么那么肯定文图特不是被那位冈格罗族同化的？还说文图特变成吸血鬼是必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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