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像一只即将困死在岸边的鱼，在泥土中扑腾着尾巴，乞求上天降下甘霖。
　　勒森布拉把我揽向怀里：“虽然说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因为你不会再记得，但我还是不透露先机的好。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真相。”
　　在我最后瞳孔的印象里，是勒森布拉血红的眼睛，像一个漩涡把我吸了进去，黑暗来临。
　　在我思维的导线开始混乱并消除时，有断断续续的话隔着帘布般传过来。
　　“您消除了他的记忆？您难道不应该把他降格为低贱的血奴来以示您的公正吗？”怒火上涨的声音。
　　“你高估了斯密特对我们族群的重要性了。虽然我才苏醒不久，但这并不能妨碍我了解到他犯了一些错。”勒森布拉的语气依然不温不火。
　　“哈维，得了吧。虽然斯密特是你的后代，但也不过才成型四十多年，没必要为他冒犯长老。”一个劝解的吸血鬼出声了。
　　“您私自处死吸血鬼的行为，我会向长老组委会披露，它会维护斯密特本该有的生存的权利。长老，您太让我们失望了。”
　　“哈维，你太过分了。考虑到你的身份和变成血族的时长，你并没有资格以这种语气对长老说话。”说话的这个人一定是勒森布拉的拥护者。
　　“要知道，我并不是为了令你满意而存活，我是为了让自己快活。”我确定勒森布拉的语气就像谈论要咖啡还是茶一样的随意。他丝毫不在意这群在他客厅中赴宴人的感受和对他的评判，因为等级差得太远太远，就像天上的星辰对地面黄河愤怒的咆哮无动于衷一样。就是这样的毫不在意，才让他更随心应手地统帅这批血族。
　　“您以为您的权利还会沿袭下去吗？很多大贵族也在苏醒，他们随时可能取代您成为下一届长老，到时候您也会落魄的像条流浪狗。”
　　“哈维，你疯了。那不过是个刚入血族的没多久的幼子，你正在为他冒犯自己的父亲。”新出现的一个声音，说话缓慢并不含多少情感，但明显透着幸灾乐祸。
　　“也许你说得对，但那就到时候再说吧。鲍勃，不要对哈维露出你的尖爪，即使他冒犯了自己的父亲。你们是一起成长的兄弟，理应相亲相爱。”勒森布拉的话也许唤醒了众血族久远的记忆，鲍勃和哈维都是由勒森布拉领进血族的大门的，曾经他们是勒森布拉的心头爱，可是现在父与子反目成仇。
　　“哈维，你走吧，去长老会寻求你的公正。勒森布拉族领地将永不再向你敞开。”

　　等我再次苏醒的时候，我就只记得宴会前的事了。
　　我记得刚说完我也很喜欢黑色，可我现在躺在床上，哈德罗、詹姆斯和玛丽琳都站在床边。
　　“老师，你刚刚昏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玛丽琳温暖的小手伸进我虚握的拳头。
　　“好多了。也许是气血不足导致的昏迷吧。真是麻烦你们了，没有影响宴会的顺利举办吧？”文图特变成吸血鬼的这几天我确实食难下咽，胃里通常都是空的。
　　玛丽琳和哈德罗相视一笑。哈德罗狡黠的眼睛在向玛丽琳说：老师给自己找的理由真棒！气血不足，正是我们要使用的缘由呢。
　　他们俩调皮地对着吐舌头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青春和活力洋洋洒洒在他们身上，叫人讨厌不起来。很多不学无术的青少年都借着青春自带的光芒得意非凡，殊不知都是些假象，只要在这个年纪，再丑的再愚笨的都会显出些灵气来。年龄一晃而过，剩下的就会是悲苦的生活和日渐被腐蚀的梦想。但年老的人往往不愿意对年轻人披露这个真相，一是吃过教训的老人在冷眼旁观，在等着新一代人跳进倒霉的沟壑。二是年轻人往往置若罔闻，让有心劝解的人也不免颓唐。但哈德罗和玛丽琳要幸运的多，他们出身的高贵和随带的财富会令他们在人生的很多转折点再次跳跃。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取得学位，我想让我的后代也有我所没有过的优越和机会。
　　詹姆斯依然少言寡语，默默地站在床头处，身上的礼服衬得他脸蛋瘦长白嫩。我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詹姆斯，你拿的是什么书。”我笑着招呼他。沉默的孩子容易招惹人关注，就像喧闹的成年人总是被视线紧盯。
　　“《艾飞罗传奇》”詹姆斯的话真简洁。
　　“总觉得你在未来会成为一个大学问家。”虽然莫名其妙，但这样的想法是我在听闻这本书名后的第一反应。
　　“嗯。”詹姆斯也并没有表现出喜悦。
　　“那老师你觉得我会成为什么样的？”哈德罗果然又来凑热闹。
　　“你啊，我还真猜测不出来。”其实我想说你会变成个大调皮鬼，但这样的话实在很难从一个老师的口里说出来。
　　哈德罗笑得咯咯的，令我的心情也一片大好。
　　玛丽琳的小脸蛋在灯光下绯红：“我呢？”
　　他们虽然只比我小几岁，但完全就是下一代的感觉，我可要努力给他们对未来的期待，不能让他们的可能毁在我的几句闲言碎语上。
　　“玛丽琳会成为个大美人。”我避开所有对人生有限制性的预测，只给了一个可预见的评语。总之，外貌的大变样总不是人力可能控制改变的。
　　玛丽琳果然很开心，女孩子就是喜欢这样的甜言蜜语。要是我面对同级的女孩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好了。
　　我所不知道的是詹姆斯脑子里想的东西：沃森，我们三个再过成百上千年也不会再成长了。

　　勒森布拉让威廉姆管家送了些晚餐过来。我看着餐盘上的奶酪之类的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就好像吃过或喝过些什么东西垫过肚子一样。
　　哈德罗他们三个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的精神真是太充沛了，现在还是神采奕奕的，不像我，萎靡不顿，脑子里一团浆糊，迷迷蒙蒙的。
　　坎福森城堡又恢复了宴会前的空荡无声，风从四处的窗口刮吹进来，窗帘浮动，我视线的前方就是那片幽深而神秘的密林。在夜色下，黑黝黝的，未知和动荡。
　　我现在的心境空旷，就像一座巨大的弓形门柱围成的四方体。抚上面颊的风，丝丝缕缕，就唤醒了我在苏赛克斯区的回忆。
　　那里单调贫瘠，没有时装和繁杂的礼仪，也没有相互尊重的基本人性，会说话个性外放就代表前途不可限量，读书多反而会被讥讽恶嘲。因为太多父辈的学历低微，目光短浅的他们实难从书本里看到光明前程。有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是看到了知识带来的路径宽广，但因自己子女的成绩实在难以成才，就在牧场上宣扬读书无用论以阻碍有学之士的突破。我就是曾经被欺骗的那一类。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挣脱出地区阻碍。我的教父对我说过：如果你回来牧场上工作，看见我时不要向我打招呼，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学生。即使有些人终生生活在一处，他也不是甘心的，他想要挣脱出来，然而因为年轻时对舒适的眷恋，他丧失了机会错过了选择。
　　可是我现在就在怀念家乡明媚的阳光，绵软的洁白羊群，那曾经捡拾起的每一堆牧草的香气我都怀念。人真是太善忘，我已经记不太清在牧草上遭受过的屈辱，被讥讽时的愤懑痛苦，时光带着它们匆匆流逝而走。
　　来了这儿遇见什么了呢？艰难地求生，舍友又不明缘由地变成吸血鬼。接下来等待着我的还有什么？
　　我想起加勒，他曾经懦弱萎缩到还被我欺负，但是在某一个夏季后突然就变得大胆地回应、大胆地试探以及大胆地前进。他冲出了自己的限制和自己的臆想，终于发现欺负他的那些小孩们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拳头比他们攥得更紧。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因为一朵风中摇摆的花就想迎风大笑的年纪，疏忽间就飘远了。
　　突然想起来开学初加勒有寄信给我，真不知道他会在信上写些什么内容，是牧草场的生活吧，他精明的父亲一定教给他更多如何经营牧场的诀窍。这是加勒擅长的经商之道，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在东西市集上奔跑着进行物品交换，以此来换取差价作为利润，很多熟知他的散商都喊他“机灵鬼”。这和他懦弱地受欺负的形象非常不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奇怪的特性在他身上显得却并不那么怪。
　　也许从坎福森城堡返回学院之际，我可以阅读一下那封必然带着牧草场气息的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