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作者:糖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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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mbridge (3)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公寓合间自己的床上。
      金色的阳光洒进卧室,垒高的厚皮本安静地叠放在地,空气清寒,拂过窗台边的苔绿。
      文图特眯着笑眼蹲在我床边,手里拿着一杯清水:“你还好吧。昨天你昏睡着被送回来真把我给吓坏了。”
      我摸着有些昏沉的后脑勺看向文图特,文图特一丁点儿都没理解到我的意思,他只顾着自己的喋喋不休:“送你回来的那个叫勒森布拉的人长得真出色,让学院里的好些乡巴佬看得眼珠子都要脱离眼眶。不瞒你说,我对他也是垂涎不已。快老实交代,从偏远小乡村来的你是怎么结识这样的人的?”
      文图特激动得把水杯里的几滴水晃溅到我干裂的嘴唇上,我伸出舌头舔了舔。
      文图特终于意识到他此时应该做的是什么事了。

      按照文图特的转述,我和勒森布拉在附近的酒吧间喝了不少马来拉沙,最后我被勒森布拉扛回了公寓间。
      这不是真话,我和勒森布拉其实是在坎福森城堡喝的酒。但勒森布拉之前有拜托过我不要说出是到坎福森城堡任教的事,我答应不透露出来。
      我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真是像石头一样沉重,拖拽着想回到毛毯里。脖颈处还有些抽痛,我摸了过去,并没有伤口,皮肤很光滑。
      文图特还在唧唧歪歪,重点陈述词全放在他看见勒森布拉的一瞬间是多么沉迷。我舍友是个gay,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也有可能是我还没酒醒,我回到枕头上闭上眼睛再睡上几个钟头,我的舍友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对我的雇主有非分之想的漂亮男人。当然,我不会告诉舍友,就在昨天,我也对着一个男人,哦,不,是一幅男人的肖像画迈不动步。
      太丢面子了,我在勒森布拉的面前应该表现得更矜持些的。
      文图特把替我去书室借的书都拿来了,是哲学史课程上开出的书目。但我不得不再亲自去一次书室,为了下次授课内容丰富多样,有必要积累更多的素材。

      文图特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捞书,他总爱睡前在床上阅读,那些书又总是调皮地从床与墙之间的缝隙掉下去。我上周劝过他把床往墙的方向推挤得更贴合,就不需要压低身子伸长胳膊艰难地捞书。文图特的回复是,把他尊贵的屁股顺时针摇了三圈又逆时针摇三圈,瓮声瓮气地说:你要剥夺我唯一的运动的权利吗?我无言以对,外加五体投地。
      “嘿,瞧我发现了什么。”文图特声音兴奋。
      我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竭力往他的方向张望。
      文图特回头,手里捏着什么,却双目无神,笑得浪荡陌生:“这一次我又是在哪儿苏醒的?”
      我惊吓住了,一边带着哭腔喊:“文图特你怎么啦?天哪,文图特,我带你去医务室。”一边往文图特的身边移动。
      在距离文图特十公分的时候,我发现了文图特因为憋笑而晃动颤抖的身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我别过头不理文图特。文图特哀嚎着,极快速地站起来又凑到我身边:“亲爱的,开个玩笑嘛。看,我真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对文图特引诱的话真的没有抵抗力,我看向了他摊开的手心:一枚花纹繁复的纽扣。
      我怒视文图特:“耍我好玩吗?你的一颗掉了的纽扣有什么可奇怪的?滚开,半小时内不想看见你的脸!”
      文图特不会任由自己被冤枉,他表情严肃:“这不是我的纽扣。重点是这上面刻的家族徽徵我不认识。”
      “大不列颠这么大,你能保证自己认识所有的家族徽徵吗?”我的表情一定很讥讽。
      文图特话意沉沉:“并不是所有家族都被赋予特制徽徵的权利。我虽没有大力度接触这些家族,但他们的徽徵却是我自小就要熟知的。”
      “也许是某个人为了有趣而私制的呢,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实在认为为一枚小纽扣花上一早晨的时间很不值得。
      文图特摇头:“没有女王的许可,任何私制徽徵的行为都是违法的。而且这枚纽扣很新,说明是最近才落在这的。然而近两周我们彼此都没有访客。”文图特的视线落进我的眼睛里。
      我明白了他的疑惑所在。

      我和文图特在整个房间中翻找,衣服堆臭袜子里、书桌抽屉中和壁画框后,再没发现别的奇怪之处。文图特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跑,嘴里大嚷:我知道该去哪儿找答案了,快跟我去书室。我知道他最近无聊得很,坐着发呆或灌饮大剂量红茶。但没料到一枚莫名其妙的有不知名家族徽徵的纽扣就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为钱苦恼的我就总没有这样闲暇到无聊空茫的时光,我得一直不停地工作,直到我真正参加工作。
      我垂头丧气甚至带着宿醉的昏头昏脑跟在文图特后面跑,说真的,我的胃正在向我抗议。不过我要是赖在合间里不出去,待会儿文图特一定快速回来把我拉上再往书室冲。虽然彼此同年,但他比我活泼快活得多。就像很久之前加勒站在四周高高的山坡上,背对着落日喊:沃森,你有时就像个小老头。
      相信我,等酒液带来的满身疲倦消散一空,我就会比现在稍有活力。

      当我进入书室发现文图特正聚精会神坐在角落里翻一本满是图画的书时,我就知道,今天上午的课又要被翘掉了。文图特招呼我到他身边坐下翻找另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散落在历史里的贵族徽徵》。
      才是早上九点多,书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在窗边皮沙发上甚至还有两个人正在享用早餐。书里的各种线条图案搞得我头昏脑涨,就像塞了一堆黄橙橙的杂草。
      我和文图特相对坐着翻书,对面书页的哗啦声刚落下我这边的书页就开始了歌唱。
      在密密匝匝书籍的世界,静谧、古典和大气,我和文图特两人太渺小。
      我预感今天上午会一无所获。
      文图特却把一本书摊放在我眼前:一只直立的、鬓毛耸立的瘦削狮子。
      这是那枚纽扣上的徽徵!
      结果出乎意料,这个徽徵原属于威尔士地区的曼威尔家族,但最后一位继承人却已于上个世纪的一次游轮事故中丧命。
      我和文图特对视一眼,脖颈处都窜起一股凉气。冬季的寒冷终于穿透书页抵达我的心肺。
      文图特苦笑着说:“嘿,伙计,也许那个老兄也是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呢。”
      我笑得比他难堪:“一百年都没被清扫掉的纽扣吗?”
      我和文图特都清楚得很,我们所居住的这栋尖顶公寓建成投入使用还不到二十年。
      文图特的喉结在冬日阳光下滚动得明显而艰涩。

      我和文图特心情沉重地返回宿舍。
      文图特把纽扣扔回了床底,镇定地建议道:“把它忘记,就当从没发生过。”
      我点头以示同意。
      接着,我和文图特手中各拿几本书奔赴向方向相反的课堂。
      讲台上正讲解着北爱尔兰文学史,我的眼睛看向黑板,笔却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圈画着,等低头一看,正是那只该被抛到脑后的鬓毛耸立的狮子。
      精神恍惚间,我似乎看到那只狮子张开血盆大口,两颗尖利的牙齿闪着银光。
      书本被我快速合上,巨大的声响吸引了附近同学们的注意力。

      回到宿舍,发现所有东西都乱了套,比早上出发时还要乱得很,文图特满面焦虑奔溃地在杂物中行走翻找。
      我站在门框旁,踏不进一只脚:“文图特,你在找什么?”
      文图特快速回头,双目绝望:“那枚纽扣不见了。”
      我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会不会是被你不小心扔到窗外或者被猫叼走?
      “你亲眼看见的,我把它丢进去了。虽然约定过忘记它,可我回来时突然想再看它一眼。”文图特求救般地望向我。
      “文图特!别动!”他的手指在流血,殷红色的,从食指的第一节缝蜿蜒着流过第二指关节。
      吧嗒,一滴鲜红滴在地面上。
      我和文图特都听见了,那不属于彼此的陡然粗重的呼吸声,从盥洗室突然出现的一道灰绿色的身影,像风一样快地闪过,就在我和文图特身体相对的那一小段距离里,有什么东西通过了。
      每个合间有两扇大窗户,正对着摩尔皮斯山。现在,窗帘在无风的冬季大幅的摇摆着,像患了癫痫的病人。
      文图特滑落在地,愣怔、茫然和无措全闪现在他脸上。
      我明白他的感受,我也不是基督徒,我们都是无神论者。
      我们的世界是手摇电话、喷气式的长节火车、欢腾的小狗和静静的流水。
      现在,它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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