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吴开并不想要他的性命，不需要瞄准他躲在女人身后的要害，只需要他扣动扳机的那只手。

　　被禁锢住的赤｜裸女人终于挣脱了他的摆布，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蜷缩起来哭喊，而是一脚踢开了枪，随即从地上拎起一个空酒瓶砸烂，尖锐的玻璃直接冲着他脑袋扎了过去。

　　吴开抓住她伤痕累累的手腕。她尖叫着厮打吴开，酒瓶在脚下成了一堆碎片，她光着的脚很快鲜血淋漓。吴开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把她赤｜裸的身体包裹在怀里，用手固定住她的后脑一遍遍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埋进了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泣。

　　他只穿了背心和长裤，没有多余的衣服给她披上，于是一回头，吩咐道：“把你外套脱下来。”

　　这短短几分钟内，陆游原对吴开的怒气值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木着一张脸，心里把他扎成了刺猬，还是把外套递了过去。

　　“对了，”他接过外套，又说，“去把他打晕，然后止一下血。我需要他活着。”

　　“…”

　　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能这么讨人厌呢..
　　陆游原踩住寸头男人还想去拿枪的手，发泄性地碾了两下。
　　难不成他这是把我当新兵训练了？
　　她一拳打在男人鼻子上，脑袋里忽然开窍似的灵光一现。

　　她对着男人鼻血横流昏迷过去的脸陷入了沉思，回顾了一下这半个月以来他们的经历，被拿生命开了玩笑的怒火又被羞愧代替了。

　　自己嚷嚷着要去部队，但狗屁不懂，战场上还走神。如果拿枪指着她的不是吴开，她这会儿或许都死透了。

　　我应该转变一下对吴开的态度了。她想，不能再把他当成看着自己长大的亲切长辈，进了部队他就是自己的长官，是交给她如何在战场上活命的教官，是给她下达指挥命令的上级。

　　她进行了一系列心理活动的转变，但吴开当然对此毫不知情。他本着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原则，怕把这个从小看大的四季豆惹毛了，于是就去顺顺毛。

　　他们先清理了一下尸体，销毁了那刺鼻香味的来源——一桌子的麻｜古 。
　　吴开把被救出的女人安置在后座，等她入睡终于肯松开他后，揉了揉肩膀看向驾驶座。
　　陆游原代替他在开车，车载电台里低音量放着摇滚的歌，副驾上铐着还在昏迷中的俘虏。荒漠中的夕阳已经隐去大半，半死不活挂在蜿蜒曲折延伸到地平线的公路尽头。余辉把她的头发睫毛染成奇异的金色，看上去说不出的梦幻。

　　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去干点儿什么不行，模样长得还能在影视中当个花瓶摆着。却非得要战场上厮杀泥地里打滚，王八吃秤砣似的义无反顾。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怀里躺着受尽了折磨得柔软身体，夕阳又太煽情。他心里最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不是滋味地开了口：“刚才拿枪吓你是我太过分了，叔给你道歉。”

　　自我调节心态后的陆游原反而不太适应他的道歉了，她从车内后视镜里瞄了吴开一眼，后者脸上的血污还没擦干净，加上眉心展不平的褶皱，让他胡子拉碴的狼狈形象又多了点可怜的憔悴。

　　他们自从出了蓬乌就一路被人追杀，几路人全是冲着白血感染者来的，一路比一路凶残。他们在一次交锋中被迫脱离了大部队，好容易又重新联系上了，却得知他们损失惨重感染者也被劫走，好在知道被劫到了哪——布拉。
　　因为吴开任务目标的性质很敏感，上面也一直在对陆邦彦施压，各方原因都不允许他出什么差错。结果他不仅损失了带出来的大半精英，还把目标弄丢了，能活着回去也得被扒一层皮。
　　总部回了消息说他们不会再派人来支援，也非常坚决地表明了白血感染者的重要性，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把他弄回来，弄不回来自己也不用回来了。

　　好在陆邦彦私下里给他提供了帮助，告诉他布拉里有自己人在，只要把实情告诉他们，他们就会助吴开一臂之力。但在他们得到自己人的具体线索之前无线电装备就不工作了。

　　她的目光从吴开身上落到被金色阳光渲染的远方沙漠，摇头说：“是我自己大意。”

　　吴开没想到她这么合作，看上去也不像在生闷气的样子，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这祖宗不像陆游衣那杨被方羽宠大，又总是被当做长姐教育，看起来是比平常的女孩儿都要懂事稳重。从她小就能把玩具零食痛快的让给陆游衣，或者其他小伙伴就能看出来。但不代表她不会生气。
　　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照常带了很多东西来替陆邦彦看望她们。那次陆邦彦刚好陪着首相参加完大丽国三王子的十岁生日，那王子可能对小他三岁、并跟着陆邦彦参加了他九岁生日的陆游原印象深刻，指名送给她礼物，托陆邦彦帮自己带回去。

　　王子送的礼物绝对不会差到哪儿去，他又摸透了陆游原的喜好，送的礼物是一个机械娃娃。黑头发大眼睛，长裙下覆盖着精密的机械齿轮由发条驱动，装配着一把做工更为精细的手｜枪，还可以画画写字，具备一定的编程概念。

　　那大概是陆游原收到的礼物中，她最喜欢的一个了。

　　吴开还记得陆游原拆开礼物后爱不释手的样子，她对于跟吴开学习机械的热情，完全转移到了机械娃娃身上，一有时间就坐在那里摆弄，着了迷似的睡觉也不撒手。

　　那么好的礼物只有陆游原有，陆游衣肯定不开心，小孩子又是一个肯为礼物随便翻脸的生物。她身体不好，哭了好几天后发高烧住进了医院。方羽实在没办法，去找陆游原谈了话。吴开不清楚她们谈了什么，只记得陆游原走出来后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见陆游原流泪，还没他腿长的小女孩儿满脸泪水走出来，看见有人在场，硬生生又把喉咙里的哽咽声憋了回去，眼泪却止不住。

　　他看得心疼，不能责怪方羽和陆游衣，只能把那个屁大点的三王子拉出来责怪了一遍：明知道陆家有两个女孩儿，这样的礼物要不然不送，要不然就送两个。

　　机械娃娃最终还是送到了陆游衣手里，她住院第二天后，陆游原亲自给她拿了过去。

　　他知道陆游原能忍耐，但不代表她不会生气。她不舍得责怪陆游衣，但被剥夺心爱玩具的痛苦和愤怒又必须有人来承受，方羽和她的关系也许就是从那之后开始恶化的。

　　他怕陆游原也这样对他生着闷气，于是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我带兵有后遗症，看见背对着敌人的..咳！”他咳了一声，阻止自己往错误的方向说下去，生硬的转了话题，“开累了吧，咱们换一下。”

　　“吴叔。”她轻喊了一声，打断了他。

　　“我杀了人，我选择战场，而我只有一条命。”

　　“敌人不会教我什么是战场上的常识，所以有你教我，我已经很幸运了。”

　　吴开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啊，真是虎父无犬子 。”

　　二百公里不算太远，但看到连绵的大山时已经入夜了。他们停了车，准备在山脚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盘山。但除了休息以外，吴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把寸头男人从副驾上扯出来，对陆游原说：“我们俩交流一下，你去搭两个帐篷搭，生好火，再看看车里还剩什么吃的。”

　　陆游原看着他们在一个小山坡转角后没了踪影，原地思考了两秒，觉得那寸头男人反杀的机会大概为零，于是打开后备箱拿帐篷去了。

　　被救出来的女人在吴开离开一会儿后才醒来，没看到救命恩人的影子让她有点慌乱。她裹着毯子坐起来，荒野里昼夜温差有点大，夜风吹乱了她浓密的栗色长发。吴开离开后就剩下了她们俩，陆游原跟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考虑到她所遭受的不幸，把平时对陆游衣的温柔都拿了出来。
　　“你醒了，要吃点什么吗？”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眼间距有些宽，双唇饱满，看上去很有少女感，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她没穿袜子的脚裸露在毛毯外，出了玻璃割伤的伤口外还有条状的鞭痕，沿着小腿一直往上蔓延。
　　陆游原看不下去那些烙满羞辱和痛苦的伤痕，移开目光，从自己行李箱中翻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递给她。

　　“我先去生火，晚上会很冷。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你先穿上吧，我弄好食物再拿给你好吗？”

　　她缩在离陆游原最远的那一头，像被吓坏了的小动物，盯着她递过去的一堆衣服看了很久，才怯怯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去拿。

　　蓬乌市人口很多但犯罪率很低，如果不是陆游衣的那件事，她从小在那里长大或许都不会直面感受到那种罪恶所能带来的痛苦。她看着这个看上去破碎不堪的受害者，一瞬间忽然从她怯懦的眉眼间寻到了陆游衣的影子，一股心疼和愤怒不由自主就涌了上来。她飞快转过身去，怕怒火会吓到女人。

　　“谢谢..”

　　一道微弱的道谢声从背后传来，戳了一下陆游原的神经。

　　她感到一种责任感，像她第一眼看到被从绑架犯手里救回来的陆游衣时生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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