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陆游原觉得自己有点脑震荡。

　　尖鸣的杂音和重影仍然没消下去，她甚至都看不清第二个上来的人是男是女。

　　头部是太脆弱的部分了。

　　何况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是手下留情，他们也没有那个义务。

　　能赢了第一个人纯粹是对方轻敌。

　　陆游原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一边想打不赢的后果，一边又想拖延时间让自己缓一缓。
　　思绪杂乱之际，恍惚又听到雷加飘忽的像天边传来的声音。

　　“给她点时间！”

　　给她点时间吧，让她缓一缓。

　　陆游原也是这么想的。可谁会给她时间让她喘口气，让她歇一歇呢？

　　现状不会，敌人更不会。

　　她只能爬起来，像竞技场上快没有价值的野兽，伤痕累累，虚弱不堪，准备做最后一搏。

　　伊凡看着站都快站不稳的女孩儿，黑镜框下的眼睛是冷冷的绿——她也许就像那个男人所说的，只是一个大学生。只属于少女娇嫩的皮肤，小下巴，嘴唇像花瓣。骨骼纤细，看上去没几斤肉。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女孩儿，打起架来却出人意料的狠戾刚硬，没有丝毫女孩儿的柔软。

　　这种反差在她身上融合，完美的体现出来，让他几乎有点难以自持了。

　　所以第二场上场的人是他。

　　陆游原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但痛感落在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她听见雷加的喊声，听见风声，听见树叶抖动的声音。

　　最响的，还是身体被重击后，骨头与皮肤发出的悲鸣。

　　“站起来。”

　　在大脑断片忽然的一阵寂静后，有人对她这么说。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自暴自弃地想道：我站不起来了，我不站起来了。

　　雷加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心脏跟着她的摔倒瞬间停跳的感觉。

　　那一下太重了，打在脖子上，再重一点都能断了她的脊椎。

　　她躺在地上，雷加还能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睁着无知觉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围观的人起哄道不过瘾，他们对这个侥幸赢了娃娃脸女人的姑娘还有点期望，但战斗这么快结束，让他们感觉索然无味起来。

　　围观的人很有耐心看他们继续打，但伊凡没有耐心了。
　　如果不赶快结束战斗，他会忍不住把对方吃下去。

　　毫无歧义地吃，生吞活剥。

　　一直在摇晃，不受外面热闹气氛影响的帐篷终于停了。

　　里面弯腰走出来一个衣衫有些乱的男人，头发有些卷，五官清秀。他漫不经心地扣皮带，往众人目光焦点的方向瞥了一眼，被皮带扣夹了一下，惊呼了一声。

　　“卧槽。”

　　坐在另一个帐篷外面玩电脑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还没爽够？”

　　男人崩溃地蹂躏着自己的头发，一头卷发炸成了狮子鬓，理都来不及理他，大步冲向了伊凡那里。

　　伊凡刚抱起陆游原，后者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闭着眼睛，眼角嘴角沾着血，纤细的手腕垂下，青筋从手背往上蔓延，看起来不知死活。

　　男人有点怵伊凡，但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他前面，开口道：“这个人不能动。”

　　伊凡皮笑肉不笑道：“百川，这是我的六号。”

　　百川清秀的脸皱成了一团，心里暗骂了他一百遍——伊凡癖好很怖人，也远超一般人能接受的常理。他没有固定床伴，也看不出对这事儿有多少兴趣。佣兵之间关系不够亲密的，也很少有人互相打扰。直到近几年他们开始往来密切，伊凡的特殊癖好终于浮出了水面。

　　他不是没有床伴，只是那些被他用数字命名了的女人，在被他关起来与世隔绝一段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连尸体都没人见过。

　　他把她们身体上所有的部分都充分利用了起来，骨头雕成刀，皮肤做成画纸，彻彻底底拥有她们。

　　百川自问还有点人性，从来也不爱跟伊凡有什么接触。

　　但他们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靠实力说话，也没人会去因为那点早被自己舍弃的良心质疑伊凡，更别提阻止他。

　　如果是别的人，他不会自找不痛快，可这个人不行。

　　“这是‘周’的人。”百川自知实力不如他，搬出了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理由。

　　此话一出，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议论纷纷。

　　伊凡的脸色跟他眼睛颜色一样绿，透过镜片看向他。在一阵沉默后，冷冷道：“证据呢？”

　　娃娃脸女人跟简安几个人也围了上来，闻言都看向百川，等他拿出证据。

　　百川不确定把陆游原身上的秘密公之于众，对行周和她本人来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他皱着脸，拉下她的衣领，把她被衣领包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呈现在众人面前。

　　“证据。”他那脊椎上的红色印记说道。

　　“怎么可能？”娃娃脸女人脱口而出，疑问地望着百川，“我还没见过这么弱的红血。”

　　百川闭口不言，不再多说什么了。

　　＊
　　陆游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她回了家，站在亮堂的大门处，外面大雪纷飞，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满室金粉。

　　陆游衣穿着毛茸茸、让人看了想揉两把的睡衣，缩在沙发里看书，也不知在看什么，神色认真，年轻的脸在阳光下漂亮的惊人。

　　她幽灵一样从陆游衣背后飘过，被后者忽然发出的笑声吓了一跳，于是定睛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蜡笔小新。

　　她感觉自己满腔的温柔被辜负了，甩手上了二楼。
　　书房里有谈话的声音，木门半掩着。

　　她穿进去，方羽跟陆邦彦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腰板笔直，像在办公。

　　桌上的茶在冒热气，两人神色淡淡地谈话。

　　不知道陆邦彦说了句什么，方羽一直绷着脸终于柔和了起来，眉梢有了弧度，看起来是一个笑容。

　　她看向陆邦彦，这个一年也不怎么回家父亲。他长得很英俊，她跟陆游衣也像他多一点。岁月也十分厚待他，没怎么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他看着方羽，黑色眼睛里落满了闪烁的阳光。

　　两个人在阳光和金粉朦胧起来。
　　她鼻子很酸，长大后第一次有了向他们撒娇的念头。

　　可还没等她扑进陆邦彦怀里，美梦就戛然而止了。

　　阳光被冰雪冻住，崩成了碎片。

　　每一个碎片里都是吴开眉间一个血洞，抬头看向她的样子。

　　他临死前朝这边看了一眼，嘴唇张了张，像在说话。

　　陆游原目光朦胧的醒来，被距离极近的黑色指环晃了一下神。

　　指环的主人见她醒来，身体僵了一下，笔直地缩了回去，一本正经坐在一旁看她。

　　陆游原认识他的脸，他是千水那天带回来的人，差点死在她手里。
　　“百川？”

　　百川很纳闷她手臂的愈合速度，探头探脑想再看一眼她背后的印记，没想到被抓了个现行，有些尴尬。闻言道：“啊哈，是我。”

　　陆游原盯着他胸口前的指环发了一会儿愣，后者摸不准她在想什么，没出声喊她。

　　这个人是亚撒用兵团的一员，所以那天的样子也肯定是装出来的。
　　行周雇了他。

　　为什么？

　　百川有些发愁如果她提问自己该做何解释，同时又不会触及到行周。
　　他们是在回洪蔓的路上，但百川还有一个任务，他受行周所托，要在洪蔓等一个人，并且要监控好她，在她蜕变之前。

　　他很在乎行周对他的信任，也不想辜负对方。

　　可眼下的情况有些让他措手不及。

　　“谢谢你。”她终于又说话了。

　　百川心里一紧，生怕她再继续发问。
　　但陆游原只是笑了笑，问道：“雷加，那个跟我一起来的人，他怎么样了？”

　　百川松了口气，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压压惊：“他没事儿。你们要去洪蔓是吧？跟我一起走吧。”

　　他见不得橘子瓤上有一丝皮，全部给拔得干干净净，像个龟毛的强迫症。等半天没听到陆游原回答，他于是抬起头，见对方盯着他手里的橘子发愣，心下不舍，但还是把剥好的橘子递出去：“要吃吗？”

　　对方微微睁圆了眼睛，好像是从什么回忆中回过神：“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不用，谢谢。”

　　她一句话只说了半截。
　　百川见她神色落寞，也不追问，自顾自把光滑的橘子吃了。

　　她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吴开也爱吃橘子，爱把橘子剥的干干净净。

　　“我们是要去洪蔓，”陆游原说，“带着我们，你方便么？”

　　百川猜她是怕其他人有意见，大大咧咧道：“你现在是优先任务。”

　　她跟亚撒八杆子打不着一起，没委托过他们什么任务，也没跟他们打过交道，除去为了救千水那匆匆一面。而且这个佣兵团看上去也不像闲的没事儿做，会仅仅因为她跟百川姑且算认识，而护送她去洪蔓么？

　　她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与行周脱不了干系。

　　“对了，”百川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加蓝岛的女孩呢？”

　　“被亚撒的其他人救了。”

　　百川稀奇地睁圆了眼——亚撒可不是什么慈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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