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你来试试。”雷加往旁边挪了挪，把对狙击枪的掌控权给她。

　　骨折的左手虽然还没好，但也不太影响她开枪。
　　但她有些紧张，她会用枪，但没有过狙击的经验，何况距离这么远。

　　“会修正狙击镜的倍率么？”

　　陆游原点点头，她看过资料。虽然只是纸上谈兵，但现在刚好有个合适的机会给她实践。
　　她也想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和成长——毕竟吴开不在了，没人能再毫无怨言，毫无要求地保护她教导她。

　　雷加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吴开逝世让她变得死气沉沉的影响，此刻在她黑谭般的眼睛里消退下去。

　　他来了点兴致，千水那边看上去也游刃有余，于是指导道：“那怎么测量你也学过吧，注意顶楼边缘横标灯光的影响，射击目标也不是固定的，注意他们的移动方向...”

　　陆游原一边听着他的讲解，一边飞快在脑海里勾画测量。她的三维立体能力不错，被感染后各种机能更是突飞猛进，并没用太多时间。

　　她做完一切前缀工作，手指勾在扳机上。

　　“控制一点，别射到自己人。”雷加调笑道，露出两颗尖尖的上犬齿。

　　陆游原呼了一口气，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雷加看着她趴在与自己不过一个肩膀距离之外，腰背处在半抬起的上身下构成一个诱人的弧度，非常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他们在大雨中的森林里厮杀的那天。

　　他几乎就要得手了。

　　陆游原忽然转过头，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让侧头看他的陆游原十分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开枪啊，看我干什么。”他面不改色道。

　　陆游原从他的眼神里想起被他刺穿腹部的雨天，学习如何用狙击｜枪的热情一瞬间被浇灭了。
　　“目标逃走了。”

　　千水站在顶楼边，看着石榴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她有心继续追上去。

　　但从腹部涌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体，她漠然地用手捂着，好像血不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

　　高层大概给石榴他们下了带回她优先的命令，所以石榴只带了最普通的枪。子弹穿过腹部，在后腰留下一个核桃大的洞口穿出，伤到了动脉和肠子，血像没关紧的水龙头。

　　石榴还留了情，没有朝她心口处开抢。

　　陆游原跟雷加赶到时，千水已经倒在一片血泊里了。

　　她基本上是活不成了。
　　他们不能冒险去医院，而且对雷加来说，千水也没有值得救的价值了——他们拿到了武器，而且千水身上还有追踪芯片，带着她就相当于带着一个定时炸弹。

　　所以他没有采取急救措施，从被千水丢在一旁的武器包里拿出了一把手枪，拉开了保险栓。

　　陆游原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但纵然在书上看过一些急救手段，可一具活生生正在流血的人体躺在那里时，她才深刻领会到什么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手忙脚乱，一边要止血防止她休克，一边要去武器包里找医疗用品。

　　雷加只是在一旁看着，等陆游原发现自己束手无策抬头向他寻求帮助时，才举起了枪对准千水：“你想要个痛快，还是多喘几口气？”

　　千水的伤虽然严重，但如果及时做手术抢救，存活率还是很大的。她对自己的伤势心知肚明，也知道雷加不打算冒险去救她。
　　可她太不甘心了。

　　还有那么多执念没消解，她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石榴还没死，加蓝岛也没沉。
　　她咬着牙，望着雷加居高临下的脸，望着那对准她的黑漆漆枪口。

　　还有什么办法？

　　陆游原挡在了她与枪口之间，像一片沉默的影子。

　　她不喜欢陆游原，所以总是狠狠撕开她的伤口，说想看她这种人能活多久。
　　这么天真又不知死活的人，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一种自命清高的骄傲。好像看多了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漫画，看多了弘扬善良正义的故事，真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谁。被家人惯出来的公主，自命不凡地要求别人的认可和帮助。

　　她看起来明明那么不堪一击，像朵温室里长大的花儿。可却意外的，总是承受住自己的攀爬——千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说：“帮我。”

　　这是那次吃饭事件后，她们第一次说话。

　　陆游原用染满她鲜血的手握住她的手，抓得很紧。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

　　千水想起来那天在市集上遇到在招人的亚撒佣兵团，好在她还没有扔了那张名片，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陆游原：“打给他。”

　　幸运的是拜尔德还记得千水，并且一直惦记着这个漂亮能力又彪悍的姑娘。亚撒在尤里有一个分部，有了拜尔德的帮忙，他们驱车把千水送到拜尔德指给他们的地点——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两层楼居民宅。

　　铁栏门外站着两个正在抽烟的男人在等他们。

　　看着千水被抬进去后，雷加对还在犹豫要不要跟进去的陆游原说道：“走了。”

　　陆游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走，她回头看见了雷加浅灰色的眼睛，在月色下冷冰冰的像冰川。然后才想到千水身上有定位芯片，他们拿到了武器和物资，可以放弃她了。

　　千水救过她的命，这一次她也救了千水，算是两清。况且她们两看生厌，三句话不过就要吵起来。
　　分道扬镳她应该开心的。

　　半开着门等待的男人见她不再跟进来了，看了她一眼，关上了门。

　　她看着门被关上，千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反而意外的，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只是更加失落和不安，为这太漫长太残酷的旅程，为数不清的变故和离别。

　　夏季已经走到了结尾，深夜里的风已经有些发冷，能嗅到秋风的气息。月亮挂在一栋建筑后面，半藏在一截乌云里。

　　她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觉得自己像被剥了壳的乌龟。
　　失去了吴开，甚至两看相厌却可以依靠的千水。而前途渺茫，南原还那么远，隔着千山万水。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踏上家园的土地？或者她还能再活着见到他们吗？

　　软弱的念头像草原上的一点火星。
　　陆游原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眼下她只能专注一个念头：活着见到陆邦彦，把布拉的消息带给他。

　　三人的路程现在只剩下了两人。

　　因为暴露了位置，他们连夜驱车离开尤里——陆游原甚至都来不及洗干净自己身上沾满的千水的血。

　　她还是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三个人时气氛还不算太尴尬，但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沉默在空气蔓延，气氛十分凝重。

　　车载电台也没开，因为雷加要时刻听着是否有人跟上来。而在空旷的荒原公路上驱车前行，除了越野车引擎轰鸣的声响和风声，世界十分寂静。

　　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

　　荒原上的夜空挂着一条蜿蜒的星河，流淌向未知的前方。

　　陆游原毫无睡意，看着手里的手机发呆。
　　她不知道陆邦彦的私人电话——或许陆邦彦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为他们专门开通一个号码。自从他抛下怀孕的方羽离开选择了国家后，家庭对他来说，就是温情却不能触碰的负担了。

　　她的手机早就在战斗中遗失了，所有朋友的号码也随之而去。
　　熟记于心的号码只有方羽和陆游衣的，但她处在这样一个境地里，怎么能再联系她们呢。

　　写出来的一串号码又被她删掉。

　　他们刚到尤里，甚至还没能在那里过夜，就被迫重新上路。雷加也不是铁打的，精神和□□已经很疲乏了。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去拧能量饮料。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

　　野外的道路很黑，也没有路灯。车开着大灯也只能照亮200米远。他不过一低头的功夫，再一抬头，一头飞快奔跑而过的羚羊已经就在眼前了。

　　陆游原惯性向前冲的身体被安全带一勒一拽带回去，手机也摔了出去。

　　刹车声撕裂了黑夜，车顶一声闷响。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刹车和撞击发生的太快，陆游原惊魂未定的坐稳，等一切彻底安静下来，她才下意识想下车检查。

　　“等等。”雷加被撞的有点懵，听见陆游原开车门的声音喊住了她，“拿着枪，周围可能有野兽。”

　　那只羚羊冲出来的速度太快了，也不可是半夜一时兴起来个夜跑，很可能是被觅食的野兽捕猎中。

　　他们小心翼翼下了车检查，也没人去理会那只不幸被撞飞的羚羊了。
　　如果汽车出了什么故障，不幸的就是他们了。

　　但这辆花了大价钱改装的车十分对不起它的价格。

　　雷加尝试着启动引擎，汽车没有传来回应。

　　他们在这前后远里城市几百公里的地方抛锚了，周围是荒原，还有大型野兽。

　　接踵而来的不幸让陆游原对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她不会检修汽车，帮不上什么忙，就守在一旁防止有野兽靠近。

　　雷加叼着小手电筒从前车盖里抬起头，见陆游原散步似地绕着车来回转，神色淡淡。憋屈的怒火被水浇灭，只剩下一缕烟冉冉而上。

　　在险境中两个人互相依靠时，总要有一个人保持心态平和。

　　他仰头灌下一整罐饮料，语气放松了不少：“转动轴断了，没法修。”

　　陆游原已经把雷加在地图上标记出的行程计划全记下来了，正好旁边就立着一个路标，她仔细看了一眼，提议道：“一百六十公里外就是玄格，虽然不在你的计划行程里，但这是离我们最近的城市了。”

　　雷加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但在荒郊外也没有信号。

　　按他原本的计划，天亮后他们就能赶到洪蔓了，这是西南大陆最北的城市，隔着一条山脉与南原的边境交界。越过山他们就成功了一半了。

　　但计划总是有意外，他们只能在意外中作出最合适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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