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她骨折的右臂被碰了一下，疼得一吸气。

　　“现在开始，我们要跟千水分道扬镳了。”他说，银灰色的眼睛蛰伏在高耸的眉骨下，折射出街边一片五光十色。

　　陆游原低了他一头，不愿意在气势上被压制住，抬头迎着他的目光。
　　“留下她一个人，她会怎么样？”

　　“被抓回去。”

　　“被抓回去之后呢？”

　　雷加被这偏离话题的谈话弄得有点不耐烦，但看着陆游原一眨不眨眼睛认真看着自己的脸，还是拿出了一些耐心回答。
　　“被清洗或者销毁。”

　　陆游原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怎么看怎么不适合用在人类身上的词，毫不示弱的目光垂了下去。她看着雷加外套上的铜扣，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在一片混乱之中，千水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清扫了一切——不要心软，利用你手边一切可以动用的骑士，才能打倒恶龙哦。

　　这只是她一句戏谑饱含嘲讽的调侃，但却出人意料地可以被运用到实际当中。

　　“好，”陆游原再次抬起头，“回去跟她讲明白，武器和物资也留给她一半。”

　　雷加欺身靠近陆游原，手肘撑在她头顶的墙壁，把她整个人罩在自己身影下。
　　“你不是讨厌她么？我们可以拿走一切悄悄离开。”

　　陆游原低头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站远了一点，说：“但她确实救过我。”

　　雷加抱臂倚着墙：“所有东西都是我花钱买的，我为什么要留给她一半？”

　　陆游原被他问的愣住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千水叫你公主了。”他笑了起来，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你会因为我不给她物资闹别扭么，比如威胁我‘如果不留给她东西就不会离开她’？”

　　雷加不是行周，陆游原也没那么自以为是且不识时务。如果雷加坚持什么都不给千水，她也没有什么资格继续要求。

　　但雷加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固执，陆游原听完他的话，顺坡下驴道：“会。”

　　“好吧，我也挺喜欢这小姑娘呢。”他拍板定案。

　　陆游原有点分不清是谁在给谁台阶下了。

　　但不幸的是，他们得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晚了。

　　临近酒店时，雷加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对方是千水，他们对视一眼，陆游原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机接通了。

　　两边都没有说话，雷加分给陆游原一个耳机。两人提着四箱油桶，站在一眼能望到酒店但隐蔽的街角后，凝神屏气听着手机那头的动静。

　　前几秒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没有。在两人听的仔细时，一声枪响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开。

　　陆游原的心脏跟着一滞。

　　“你们两个既然来了，就别躲着藏着了？出来叙叙旧。”枪响过后，千水的声音终于传来。

　　声音会暴露她的位置，但也包含了她想传给两人的信息：对方有两个人。你们要来帮我。

　　雷加思考了两秒，决定要去帮她。

　　武器全在千水手里，而且对方只有两个人。雷加见识过‘成品‘有多厉害，但对方只有两个，他们三个人。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右臂还打着石膏的陆游原，叹了口气。如果她还能拿出那天要救吴开的劲头，胜算就更大了。

　　“武器都在千水手里，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拿武器，顺便救她。”雷加对她说，“你能再嗑个药么？”

　　陆游原还以为雷加后半句在打趣，但对方一脸认真。
　　她满脸茫然：“我从来没嗑过药。”

　　互相以为对方在开玩笑的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暂且先放下了这个误会。

　　千水背着两大袋装满武器的背包，在几乎难以着力的墙壁上攀爬，脚下是欧式建筑酒店不算太高，但摔下去也要断胳膊腿的高度。她看起来毫不费力，每一块肌肉发挥的力道都掐到好处，轻轻松松把自己挂在凸出的墙檐甚至花雕上，往上爬。

　　她本该向下逃，去停车库开车，逃走的几率更大。但她偏偏堵死了自己的路——爬到顶楼是一整片开阔空地，尽头两边各竖着尖顶建筑。无处可躲，也无路后退。

　　但她没打算逃，因为她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到了。

　　千水把浑身的重量挂在右臂上，借力翻上了顶楼。

　　她站在边缘往下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城市，留出了两秒给自己回忆已走过的这短短前半生，自觉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唯一一件还未完成的事，就是把陆游原送回南原，但雷加也可以接下这个责任。

　　“做个了断吧。”千水看着站在月牙下那条沉默的影子，把武器包随手丢在脚边，从腰间拔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

　　那条影子抬起了头，一张极苍白的脸暴露在月色下，削尖的下巴，精雕细琢的眉眼，漂亮的像个女人。他看了一眼千水手里的刀，表情似乎是不解。

　　但他也不废话，抬手就是一枪。

　　千水躲开这一剂麻醉，气得跳脚：“看不出来我要跟你拼刀子？！石榴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一物降一物这谚语，诚不欺人。

　　被称为石榴的男人闻言才停下了攻击，问：“我为什么要跟你拼刀子？所有人都知道冷兵器格斗榜上你是第二，第一又不是我。”

　　他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的疑惑和不解，不为所动又举起了枪，打算速战速决。

　　千水把另一个人——红掌从六楼踹了下去，这一会儿对方估计已经缓过劲快要追上来了，她更没有太多时间跟石榴独处，又不甘心放过这一个机会，目光阴郁地刮了他一眼，压低了身体。

　　“我们之间是禁止互相残杀的。”石榴看着她暴起冲过来，速度快得让人发晕，边躲边说道。

　　“但我现在叛逃了。”

　　“我的命令只是带你回去。”

　　“你如果能赢我，尸体也可以。”

　　他们短短几秒内短兵相接了无数次，兵器间擦出的火星电光在千水蔚蓝的眼睛里映出星辰。

　　石榴看的一愣，被千水一脚踹在了顶楼边缘的扶手上。
　　“为什么？”

　　他对千水有很多不解，为什么要叛逃，为什么要反抗？

　　铜丝般的红发因为打斗，凌乱地落在她的奶白的皮肤上，像无数血丝。
　　她笑了起来，甜蜜地说：“因为我想杀了你。”

　　加蓝岛二十个哈迪斯之间不能互相打斗残杀，这是死规定。除非其中一人被下令清除或者叛逃反抗。

　　这种情况下，石榴是有权利杀了千水的。但他不想，他只想把千水带回去。

　　“跟我回去吧。”他再一次请求道。

　　“尸体可以。”

　　石榴知道这次是不能善了了——如果他比千水强很多，那还有资格放水，在不伤及她性命的情况下带走她。但他的排名不过高千水一个，实在没有能力在生死攸关的打斗中放水。

　　他们之间只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人的速度再快也是躲不过子弹的，他的优势是有枪在手里，而千水却丢掉了武器。

　　但千水的变态之处就在于——她总能在子弹瞄准她之前躲开，躲不开子弹，却能完美躲开子弹射向的方向。

　　有枪在手里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石榴僵尸一样常年面瘫而僵硬的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个忧愁的表情来，看着居然有些楚楚可怜，让人于心不忍。

　　千水被他这副表情先是弄笑了，紧接着暴怒起来——他看着木讷又不善言辞，强大却又脆弱的像个孩子，很能勾起女性的保护欲。但就是这样一个她唯一不忍心去伤害的人，背叛起对他好的人来，却毫不犹豫。就好像别人的真心对他来说一文不值，除了他自己的利益以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削至脖颈的刀刃泛着一股铁锈味，从被主人保养良好、蹭亮反光的刀身上甚至能看到他自己的眼睛——幽深的黑，被刀锋上的亮光映出两点白。

　　她是真的想杀了我。颈侧被划开一道口子后，石榴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是以前那样嗔怒的打闹。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千水要选择叛逃一样。

　　石榴爱惜自己的性命，胜过他想知道原由的好奇心。

　　所以当红掌举着枪出现在千水背后的大楼边缘时，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千水一眼，默许了。

　　“砰！——！”两声枪响。

　　千水睁大了眼睛，猛地回头。

　　红掌还举着枪，只不过由于冲击力子弹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她穿着最好的防弹衣，但就算穿十套也无济于事了，因为那一枪轰掉了她半个脑袋。

　　雷加从瞄准镜里抬起头，冲对面楼顶终于发现他的两人一扬下巴。

　　看到他笑容的两人各怀心思。
　　千水是兴奋终于没人打扰了，石榴是担心自己就要在这儿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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