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做得好，行周。”

　　会议长桌最顶端的男人说，他穿着象征着北向的墨绿军装，肩上佩戴墨绿海鹰标志以及三颗黄星——北向最高统帅，成蓼。五十出头，银白色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但岁月并没有尽责的在他脸上体现出来，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没什么皱纹，五官立体又硬挺。

　　成蓼看着坐在他左手第一位的行周，继续道：“但布拉海军上将的位置你要交给成祁。你虽然熟悉他们的军事训练和布阵，但在他们眼里毕竟是背叛者，不容易再被接受。所以由你协助来成祁管理海军。此外，‘燎原计划’正式在这里启动。器材、专家、场地，需要什么都直接批准申请，六个月后我要见到成效。海曼你负责协助行周。”

　　至此他对行周的所有指令都下达完了，转向会议中其它的人说：“这仅仅是胜利的第一步，我不希望在接下来的任何一天看到任何形式上的庆祝。南原仍然占据着比我们庞大的资源和辽阔的土地，他们人口是我们的三倍还多，在编士兵人数也是如此。我们的武器虽然先进于对方，但消耗度却不能与之相比。借助布拉优越的地理位置，陆军上将劳瑞跟勤务副官门罗，带上工程兵以布拉为圆心深入周边地区，把防线最北拉到洪蔓，在塔瓦跟玄格建基地。这些城市归属布拉，所以把雷维的大儿子——陆军统领雷蒙带上，他有家室，如果不合作也不用我教你们了。”

　　在会议将近结束时，他又想到了什么，又越过行周，对他旁边的人道：“行源，加蓝岛的掌权人是你老师，你去找他，告诉他报酬请尽管开口，我要在五天之内见到陆游原。活的。”

　　成蓼说完后意有所指的看了成祁一眼。后者辜负了他的嘱托，没能及时抓到陆游原，自知有愧，半低了一下头。

　　行周听到行源毫无起伏的声音，不轻不重，砸在他心脏上：“是。”

　　追兵暂时被他们甩掉了，但没有人在此刻放松。按照雷加制定的路线，他们离开塔瓦之后要驱车穿过路程长四千多公里的沙漠戈壁，越向北就越湿润，地形也复杂多变了起来，靠近南原的边境处被地图上几乎能练成线的山脉横隔，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如果不出意外按最短的路线向南原边境行驶，到达蒙利兰从此地进入南原国界，三天就能越过西南荒漠这块版图逃进南原。但最短的路线上会途径过许多与布拉紧密相连的城市，也就意味着他们被发现的机率会大大增加。

　　所以雷加尽量避开了一些监控高度发达的现代化都市，减少他们留下线索机会。但路程也因此拉长到了一周，好在雷加作为布拉的陆军上校，对这块大陆地形很熟悉。在他们离开塔瓦之后，一切似乎进行的很顺利，但顺利到让人觉得反常。

　　他们在离开塔瓦后，驱车狂奔了三天，除了加油，三个人轮着做司机，连睡觉的时间都省了。在与布拉拉开这么大的距离后，他们一致决定要在下一个小镇上缓一缓。毕竟人不是机器，也没法像改装过的车那样性能强悍，持久度逆天。

　　“布拉与周边这些地方的当地政府都有联系，所以不排除我们已经被标记为红色任务，也就意味着在每一个路过的城市里，我们都是在逃逃犯，或许还是首要目标。尤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还是不要大意。”

　　行驶在通向尤里城的高速上时，雷加看了一眼地标，在距离不过两公里时开口叮嘱道。

　　千水盘腿窝在副驾里吃果冻，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躺在后座上睡觉的陆游原，对雷加说：“她睡着了。”

　　雷加已经开了七个小时的车了，又热又闷，烦的不行，没好气道：“那你喊醒她不就得了。”

　　千水毫无公德，随手把吃完了的果冻盒往窗户外一抛：“不。”

　　她们从那天吃牛排事件后，互相再也不说话了。

　　雷加气得笑了起来，正巧前方一个角度几近垂直的转弯，加速冲了过去，车上的两人被猛地甩到反方向。

　　他从后视镜看着摸着脑袋坐起来的陆游原，对千水说：“你们是他妈闹别扭的高中生么？”

　　陆游原一脸恍惚，浑身酸痛被从急转弯下惊醒。

　　“我高中毕业了。”她还处于刚醒来的模糊状态，下意识对熟悉的字眼作出回答。

　　“真棒，宝贝儿。”
　　雷加被她逗乐了，露出犬齿笑得前仰后合，管不住自己满嘴的胡言乱语，而后话锋一转又道，“我们在尤里就呆一个晚上，可以去采购食物饮品和汽油。但必须一个人呆在酒店，两个人一起行动。第二天早上七点走，没异议吧？”

　　“没有，妈。”千水对他喋喋不休的一堆话给出了回应。

　　“我更喜欢你在床上叫我爸。”雷加嘴上从不吃亏。

　　“你喜欢这种口味？”千水撕开的一包果冻还剩几个，舌头不怀好意撩拨着粉色果冻软体。

　　“小姑娘，”雷加居高临下侧头瞥了她一眼，“我劝你，还是别随便撩拨一个三天都没打过飞机的男人。”

　　陆游原想给自己洗洗耳朵。

　　她骨折的左手，在过了快五天后，仍然还没复原。对普通人来说伤筋动骨至少需要一百天，但陆游原已经尝到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复原能力带来的甜头，这种能力却突然失去了作用，一时很不习惯。

　　从那天爆发似的发疯失去理智后，陆游原说不清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除了过人的复原能力不见了以外，那份被感染之后时常能被血液感觉到的异动，也像石子沉入了大海，看不到任何反应。

　　这种沉寂在现在并不是什么好事，拖着骨折的手臂逃亡不方便是其一；对被感染后未知的、且不受控制的走向，更让她担心。

　　千水忙着泡澡，采购的任务就落到了雷加跟陆游原身上。前者为了自己的目的有意与陆游原拉近关系，在逃亡中难得歇口气，也能趁此弥补一下之前太过变态的坏人形象。

　　他看着戴着帽子和眼镜，沉默跟在身边的人，在手机上搜索了一阵，带着她七拐八拐，停在了一家装修精美的店面外面。

　　陆游原以为雷加要去采购必需品，一抬头发现他带着自己在一家甜品店外面停下了。她对这种很能吸引女生，造型精美味道香甜的甜品也没什么抵抗力，但想吃是一回事，能不能吃又是另一回了。

　　“钱够吗？”出了家门，这就成了难以避免的问题。

　　千水没钱，她也没有。雷加是有钱，但银行卡不能用，否则就暴露了他的行踪。好在他备有急用的现金，这少爷估计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一生还能落到这下场，现金也不多，几乎全用来购□□支弹药，必备物资和改装车辆了。

　　这家店又是有名的连锁品牌店，最便宜的甜点都够他们买一桶油了。

　　越野车本来就耗油，路程又坎坷，一天就要消耗两到三桶油。他们急需的是油桶，否则汽车抛锚在前后几百里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会比她这会儿吃不上甜品的感觉要凄惨一万倍。

　　雷加大概没想到她这种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小姐，对钱这么敏感，愣了一下，油嘴滑舌地说：“只要你能笑一下，把这家店买下来都行。”

　　陆游原扯出来一个笑给他：“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是能站在那让我打一顿，买下十家店都没这样开心。”

　　雷加身上估计还有较充裕的钱，他们最后还是走进了店里，窝在一个小角落里吃甜点。

　　为了避免面面相觑的尴尬，雷加挑了一个自己比较感兴趣，又不会让陆游原把注意力转到两人之间那段过节上的话题。

　　“你怎么认识的千水？”

　　“在拍卖会里。”

　　雷加眉毛挑了起来：“东明街那座很像教堂的建筑里？”
　　他随便一猜，因为其父雷维喜欢搞这些东西。

　　“嗯。”

　　“我猜她是商品。”

　　陆游原咽下去又凉又甜的一口冰淇淋，点点头。

　　雷加笑着笑着，表情忽然僵在了脸上——他想起来雷维提过一句拍卖会里的“商品”少了一件，但当时他不在市里，仍然在守桥的前线，也就没怎么在意。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脸色凝重了起来。

　　“她是什么来路？”

　　陆游原想起来拍卖会进行时，后座两人对千水的评论，说：“加蓝岛的成品。”
　　她对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名词，没什么概念，云里雾里。只是能从当时后座谈论这些东西的人的语气中感觉到千水是很厉害的，虽然她现在不愿意承认。

　　雷加至此才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脸色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内大变，陆游原就算心思再没有放在这场谈话中，也发现了不对劲。但她还没发问，雷加就给出了回答。

　　“我们要尽快离开了，”他从落地窗向外面车来车往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瞥了一眼，浑身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被暴露的不安，“加蓝岛的每一个成品身上，都被植入了定位芯片。”

　　陆游原跟着紧张的心松了下去：“逃出来的那天晚上，芯片就被挑出来了。”
　　她以为雷加说的是千水脖子上的那个微型追踪器。

　　雷加快步走出甜品店，对紧跟上来的陆游原说：“那只是拍卖会主办方给每个商品都安装上的追踪器，她自己都不知道身上还有其它的芯片。”

　　加蓝岛的运行也有雷维的一份支持。

　　他为了锻炼自己，主动向雷维要求要去加蓝岛，成年之前的大多时间都在那里度过。后来他想也参加成品的选拔证明自己的实力，但被雷维阻止了。雷维告诉他，为了防止“成品”的背叛逃离，他们在其本身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每个成品体内植入了定位芯片。也就意味着，除非植入者和知情者亲自为成品取出芯片，否则芯片就会永远呆在成品身体里。

　　雷加不知道敌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千水跟他们在一起，如果——

　　他猛得在一个街口停下，转身抓着陆游原的肩膀推着她后退，把她摁在了拐角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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