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加长版的黑色轿车在士兵把守的通道出缓缓停下。

　　上千开门的人尽职地撑开一把黑伞——为了表示对死去人的尊重，几乎所有人都全了黑色。浓重的黑色，乌压压挤满了整个场地。
　　车内一身黑色西装的程非走了下来，轿车又开走，离开了现场。

　　他看了一眼离开的车，整了整领口，在上前迎接的保镖陪同下，走向了石碑下被设置好的讲台。

　　开走车的司机打开车载音乐，瞥了一眼被她打昏绑在副驾的陆游原，在把车开到一条离纪念碑广场不远的小巷里停了下来。
　　千水打开电视，哈欠连天看着程非对着镜头长篇大论，等着把陆游原叫醒——她要给陆游原看处刑的直播，彻底让她死心，然后按程非给她的命令，送她回去。

　　如果是别人，大都不会这么残忍，让一个女孩儿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如父亲的叔叔惨死。但千水，她仍然服从自己阴暗的妒忌，偏要把一切血淋淋地摊开给陆游原看。
　　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千水仔细端详着陆游原，被脑海里已构想出的画面愉悦了一点——等她睁开眼睛看到现实有多残酷之后，还会睁着那双无知又天真的黑眼睛，像在玩儿过家家一样打量这个世界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在程非的长篇大论结束后，千水强制唤醒了陆游原。

　　被人打昏再被暴力唤醒的感觉简直差到了极点，陆游原还有些视线模糊，头晕恶心，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反应过来现状。

　　她昏沉的大脑一瞬间被昏迷之前的担忧恐惧填满，挣扎着冲千水喊道：“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之前让千水冒着生命危险帮她的愧疚全部转成了怒火——她跟程非僵持不下时，后者越过她喊了千水一声，说：“我需要你帮我。”

　　千水：“想好了？”

　　在程非给出肯定回答后，陆游原就脑袋一懵，陷入了昏迷。她甚至都来不及转头看袭击她的人，但当时背后只有千水一个人。

　　相比她几近崩溃的状态，千水显得气定神闲随时都能坐下来喝壶茶：“你让我帮你我也棒了，你的人情还了，他的还没有。”

　　陆游原觉得自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但从小在方羽的教育下也骂不出多下作侮辱人的话，憋的面红耳赤。

　　车载电视屏幕上的镜头转到了被绑在石碑下的两人，雨下的很大，他们头顶也没有遮蔽，被浇成了落汤鸡，看起来狼狈的可怜。两名背被长枪的士兵在指示下踏步上台，正步走到两人背后停下，向石碑与镜头先后行了个军礼。

　　“据布拉第二十八条刑法规定，以各种形式破坏布拉本国利益者，依据情节轻重处以终身监禁或死刑。”程非继续一板一眼的念稿子。
　　镜头从他身上往侧旁短暂扫过，陆游原看到行周苍白沉默的脸，在黑伞与周围人如出一辙的黑西装下被她捕捉到。

　　大雨如瀑，挤满整个场地的一把把黑伞沉默无声，每一双雨伞下的眼睛都望向跪在石碑下的两人。这一次的当众行刑不似以往那样疯狂无序，其一是媒体没有以煽动的语言报道布拉士兵的伤亡；其二，战争也在波及不到人的地方进行，大多数人还对战争没什么实感，就突兀的迎来了结束。

　　“升旗。”站在旗杆下的士兵接到指令，扬起象征布拉的深蓝旗，旗帜在大风暴雨中飘摇着上升。升旗时的奏乐旋律低沉，小提琴与大提琴混合，混杂着雨声，说不出的使人低落。

　　陆游原听到了自己浑身骨骼在拉扯的声音，让牙齿发涩的咯吱声。耳边千水火上浇油的声音越来越远，在所有的情绪都到达了极点时，她慢慢停止了挣扎，看起来好像认命了一样，让警惕她会挣脱束缚的千水受到迷惑，松懈了一下。

　　大提琴低沉的声音连绵，持续低走，趋于平缓时，小提琴高昂的声音猛的加了进来。

　　“草！”千水捂住眉头下被重击的鼻梁，生理上强烈的眩晕让她暂时无法对陆游原的挣脱作出反应。
　　陆游原把手铐拷在另一端的车顶扶手扯了下来，夺门而出，冲进了暴雨中。短时间内接二连三的重击，让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甚至对及时反映过来的千水射中她的一枪都没什么反应。

　　千水抹掉流进唇间的血，望着中了麻醉后跑的比兔子还快的人，头一次感到了惊愕。她答应帮陆游原之后买武器时，购买的新型麻醉剂以剂量大，见效快席卷了市场。多用于捕猎野兽，能在几秒内麻醉大型猛兽。人体不比大型猛兽，通常给人用的都会稀释一半，但千水也没那个时间，装上就用了。她还担心了一下剂量会不会太大弄死了人，但显然她的担心太多余了。

　　这他妈还是人吗？

　　震惊又让她耽误了两秒，当她气急败坏追出去时，陆游原已经见不着影了。

　　陆游原陷入疯狂的大脑也不知哪里存下来的方向感，一路在肠子般曲折的小巷里狂奔居然还跑对了方向。她通红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一片烧着了似的模糊，所有物体都扭曲了，一切都失去了重量感，连声音都失去了。她感觉不到疼，感觉不到雨，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大脑摒弃了一切，只剩下一个目标，宛如地图上唯一一个被标记出的图标那样明显——救吴开。

　　在即将冲出小巷踏入广场时，她通红的双眼锁定了石碑下跪着的吴开，脚下一顿，小腿后退弯曲，做了最后的蓄力要冲出去。

　　她几乎已经起跑在半空了，前腿甚至已经跨出了巷口。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一个身影撞了上来，抱着她砸进了小巷边堆起的一摞木箱子上。

　　拦住她的人是雷加，雷维血统纯正的几子在短短两天内就悄然无声的死于暗杀下。但对方显然不打算留下一颗种子，势必要斩草除根，私生子也要赶尽杀绝。

　　他需要陆游原，但找不到她的下落，只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吴开行刑的地点守株待兔。谁知真守来了只兔子——他狂追了陆游原两条几十米远的巷子还没追上，千钧一发才在最后关头拦住了她。

　　雷加还留了点绅士风度，一手护住了她的脑袋，他爬起来：“你他妈嗑药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大雨砸的人几乎睁不开眼，雷鸣电闪下的旗帜已经升到了顶端。

　　被这么一撞，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回到了她的脑袋里，感官知觉重新工作。

　　“准备！”她听到夹杂在雨中的指令。
　　两名行刑的士兵把枪端在了手里。

　　“不行。”她听见自己沙哑变了调的声音，竭尽全力冲出了喉咙，听在人耳朵里却还没有蚊子嗡嗡声大。

　　“什么？”雷加看着短发贴在脸侧，看不清面容的陆游原，凑近了一点。他怎么也没想到陆游原会在这时侯攻击他。

　　她一脚踹在雷加胸口，好在后者反应及时，卸了她的力道，只被踹出去两步。他没时间开口询问，只能跟还要往外冲的人扭打在一起。

　　雷加觉得陆游原一定嗑药了，他居然感觉一个小姑娘的力道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他忍住喉间不住涌上来的血气，反手勒住了她的脖子，手脚并用把她锁在了泥泞的地上，这才得空开口。

　　“冷静点儿！”

　　被这样锁住要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陆游原挣扎着，骨骼肌肉被自己不正常的撕扯扭曲。雷加看的都替她疼，但后者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大有扭断自己的胳膊也要挣开的劲头。

　　陆游原的情况太超出雷加的预料了。

　　“上膛！”所有的声音都在陆游原耳朵里消失了，她听到了行刑士兵手中长枪上膛的声音，清脆的一声。

　　而她还没有挣脱束缚。

　　“不行。”
　　她觉得自己的内脏像被放在文火上烧灼，血液在血管中爆开。要摧毁士兵，要救吴开，要逃离雷加。可哪一样她都做不到。

　　吴开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早已被暴雨淋透。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一样，往陆游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水珠随着眨动落下。

　　他动了动嘴唇，像在说什么。

　　“吴叔！——————！”

　　除了尖叫。

　　除了尖叫，她什么也做不到。

　　在她尖叫的瞬间，枪声响了。

　　她看到在视线里放慢的子弹，带着极大的威力穿过了吴开的眉心，带着他的鲜血跌落在地上。

　　在耳边也是清脆的一声响。

　　她看到吴开被雨水淋湿的眉眼，那永远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滂沱的大雨纷纷落下，冲刷掉了血迹。

　　雷加听到骨头错位的一声闷响，惊愕地看向陆游原的脸——她一脸呆滞，胳膊硬生生被自己拗断、暴雨落进眼睛，却一眨不眨眼，直勾勾盯着行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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