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雨声越来越大，夹杂着雷鸣电闪。陆游原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雨雾蒙蒙，乌云密集难以让日光透出。她又把目光转到千水身上，后者已经换上了黑西装。原主人身高估计不必她高多少，西装自带挺拔的肩托，加上她在胸口绑了两条装满匕首和子弹的武器带，整个人看起来装了一圈，倒也不闲得太违和。

　　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千水刷地撑开放置在室内的一把黑色大雨伞，伞檐压低，半张脸都隐没之下，只露出一张无法分辨的下巴。

　　她的伪装程度难破解一分，成功的几率就大一分。至少不会在进车内之前就被识破。

　　陆游原紧张的手都有些抖，只好把手揣在兜里沉默地盯着监视屏，脑子里神游到了天外。吴开就在这栋楼的地下室，她不敢在一切未定之前就贸然去见他，万一计划不成更麻烦。

　　“来了。”陆游原看着驶进监控范围的黑色加长轿车，沉声说。

　　被堵住嘴绑在角落的老大爷见状挣扎了起来，口中呜呜直叫。千水笑嘻嘻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但老大爷更加愤慨，扭成了一条毛毛虫。

　　陆游原盯着驶进的车辆本来就神经紧绷，被他幽怨的闷叫弄得更急心烦意乱。她一转头，听见及轻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撕裂声，闷声尖叫戛然而止。

　　她心里猛得一咯噔。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贴着老大爷的脖子插进墙里，因为陷进去太深，刀柄都纹丝不动。老大爷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在千水仍然含笑的眼神下挪了挪身体，远离了那把匕首，彻底闭了嘴。

　　千水手上三寸长的匕首转了个圈，消失在了袖口里，转头看了陆游原一眼。

　　轿车离大门不过一百米远了，陆游原看着千水走向门口的背影，再三犹豫开了口：“一切小心。”

　　后者转了一下黑伞，步履轻快走进了雨幕。

　　她走出门后，老大爷探头探脑确认人确实出去了，又梗着脖子呜呜了起来。他欺软怕硬惯了，很能识人。走出去的姑娘笑的又甜又好看，但比老虎还吓人。而眼前这个姑娘，看着不苟言笑面狠心冷，却不会把他怎么着。

　　他装着挣扎扭动身体，一边悄悄靠近桌子，想按报警器。

　　那面冷心善的姑娘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抬了一下手，他就两眼一抹黑失去了知觉。

　　陆游原紧紧盯着监视屏，打着黑伞穿黑西装的人在雨中靠近了轿车，车门打开，她低头钻了进去，车门随即关闭。

　　“汇报代号。”开车门的西装男按部就班地问道，目光甚至都没落在被询问的人身上。想要程非命的人是不少，敢动手的就刷下去了一堆。真正能接近到程非的刺客更是寥寥无几，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没办法保持每天高度警惕。更何况他们是北向最近才安插在程非身边的人。

　　他听见车门锁上的声音，但没听到回答，抬头看了进来的人一眼。

　　面前的人放好了雨伞，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只有一张丰润的唇和下巴暴露在因天色阴沉而打开的车内灯下——怎么看都太过柔美。

　　他心猛地一停跳，一挥手张口要喊，大幅度的动作惊动了车内其他的人。
　　“注..”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程非正在看手里行周交给他的一份稿子，心里憋闷的黑火简直快烧穿了心肺，恨不得把给他稿子的人千刀万剐——布拉表面上看是大获全胜了，航母安全回航，战舰损失不大。但实际上，他们一败涂地，回港的航母和战舰上，士兵全都是北向的。他们不仅败了，还被人明目张胆狸猫换了太子，为了不让布拉陷入执政人倒台的混乱中，以及不让消息传到南原，程非成了他们的傀儡。

　　所以表面上看，程非在战役中大获全胜，揪出来叛国者赢了人心，成为布拉最高执政者。但他不过是战败后任人摆布的提线傀儡，布拉很快就会在操控者的控制下，倒戈北向，被政治渗透蚕食。

　　不过眨眼之间，他手里脱手的稿子还没落到地上，车内还能动的人就只剩他自己了。

　　身手恐怖不似常人的刺客，提着脚下被拧断脖子的人的领子，把尸体挪开，猫着腰坐在了他旁边。

　　“你身边的保镖真是一批不如一批。”刺客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混合着艳丽与纯真的脸。

　　程非捡回稿子，僵硬的脊背重新倚回了靠背上：“你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还不离开？来向我表达感谢？”

　　“不是向你，是对把我救出来的恩人的回报。”千水笑眯眯地更正道。

　　“把你救出来的人。”程非讽刺道。

　　千水静静盯了他两秒，在气氛一触即发前，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她按了一下打开窗户的按钮，伸手向外做了个手势：“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想干什么？”

　　“救人。”

　　程非终于笑了起来，语气不屑又冷淡：“你？”

　　车门被从外面打开，陆游原大步冲进车直奔程非，像头被叼走幼兽的母豹一样发狂，揪着他的领口把他拎了起来。
　　“你对吴开做了什么？！”

　　程非看着又散了一地的稿子，叹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

　　陆游原被脊背上发烫的印记折磨的浑身筋骨发疼，愤怒和绝望是滋养它的肥料。那股暴虐的破坏欲插了翅膀似地在她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她觉得自己的躯体扭曲变形成了一个黑洞，叫嚣着要把一切身边的物体拖进深渊。

　　程非的脸在怒气蒸腾的视线下也开始扭曲变形，他张着嘴，露出锋利牙齿和血红牙齿，是一个笑。像嘲笑，像讽刺。

　　“陆游原。”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称呼，但也没有跟她重名的人。方羽生气或不生气的时候都叫她陆游原，陆游衣和吴开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陆邦彦从来只称呼她全名。她的朋友，老师，同学，熟悉的叫她游原，不熟悉的叫她陆游原。

　　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想换怎么都可以换。
　　但在她无法找到自己，意识极度混乱的情况下，这成了一个提醒。

　　陆游原——方羽的女儿，陆邦彦将军的女儿，陆游衣的姐姐，吴开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她一回神，看清了眼前被自己打穿的座椅，以及车内的一片狼藉。千水及时地把程非丢到了一旁，袖口里的匕首滑落在手里，神色淡淡望着她，嘴角有一小块淤青。

　　“你嗑药了？”千水看着突然发疯又突然停下的人，舔了舔被牙齿硌伤的口腔内壁，语气不善道。

　　陆游原满脸梦游时被惊醒的恍惚，表情好像自己一只脚踏出了悬崖。她愣了一会儿，哑着喉咙开口了：“程非，你下令停止今天的判决，我就不杀你。”

　　没人给她一个解释，千水于是打开了车载电视——豪车贵也是贵的有点道理，被她们风卷残云一番后还能工作。她调到新闻频道——航拍的镜头之下，无数把黑伞像一朵朵盛开的黑玫瑰，在阴沉的早上挤满了整个纪念碑广场前的空地，无人喧嚣吵闹，沉默地面向广场正中矗立的一块大石碑。

　　旁白解说的记者絮絮叨叨在说完一些关于天气的废话后，终于提到了正事
　　“...显然这是蓄谋已久的谋划，叛国者雷维与敌方间谍暗中勾结...”镜头转到了石碑下被绑起来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千水目光一滞——雷维旁边的人，就是陆游原心心念要救出来的吴开。

　　程非看了一眼屏幕，有条不紊地说：“陆将军的长女。”
　　他指明了陆游原的身份。

　　“给你一个忠告，马上离开这里去找你父亲，告诉他布拉程非愿意把同盟计划提上日程，望与贵国详谈。”

　　每个人都在劝她离开，陆游原觉得自己的反骨被刺激的越发乖戾：“轮不着你来给我忠告，取消今天的判决。”

　　“我做不到。”

　　陆游原伸手从地上不知死活的保镖身上撕下一块黑色布料，说：“那我今天就要当一回恐怖分子了。”

　　“千水，能开车吗？”

　　“收到，长官。”后者看起来像在玩游戏那样无谓，翻到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程非以为陆游原只是虚张声势，但随着车辆启动，她把武器带摊开挨个往身上放时，他眉头紧皱，
　　在车驶出大门后，终于决定说出真相：“杀了我这一个傀儡威胁不到他们，我还有三个儿子，每一个都可以被扶植上来。你才是这场判决的目标，不要自投罗网。”

　　“他们？雷维下台了，你不就是最高执政者。”

　　程非把稿子攥在手里，仍然维持着不紧不慢的斯文，沉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这场海战，胜利的不是布拉。”

　　“我是想取而代之雷维，但绝不会用这种方式羞辱他。我也绝对不会在知道吴开的身份后公开处决他，在战争天秤未显示出倾向哪一边时，布拉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挑衅南原。”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在说谎。”

　　“撒这种谎对我来说可没什么好处。你如果一意孤行，不仅救不了吴开，反而会把自己赔进去。而我希望你活着回去，把消息传到南原。”

　　“如果布拉被北向全面控制了，南原想必会损失惨重吧？”他有条有理地陈列出利弊原因，循循善诱道。

　　陆游原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任性，但猝不及防被程非扣上了一顶国家危亡重任的帽子，被这重量压的一个踉跄，跌坐进了座椅里。
　　她有太多需要考虑的了。

　　假设程非说的是实话，那为什么行周什么也没说。而且她需要在吴开与保证自身安危传情报回去做衡量，放弃吴开，把这重要的消息传给陆邦彦。还是选择冒着被敌人抓住的危险赌一把，赌赢了的后果，赌不赢的后果。

　　她觉得就算自己的脑袋是台电脑，此刻都会因为运行太繁忙而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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