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她提着减半了的东西除了超市，失魂落魄地回了旅馆。

　　在门上用她们商量好的暗号敲了几下后，她拿钥匙拧开了门。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没拉开，一片昏暗。浴室里有水声，千水应该在洗澡。她摁了一下电源的开关，老化的灯泡闪了两下，在她把东西放到桌子上之后才终于工作，照亮了房间。

　　她摘了帽子，余光瞥见沙发前的破旧地毯式乱七八糟扔了一堆东西。

　　如果她们的资金再充足一点，陆游原宁愿每天少吃一顿饭也要开两间房。她自己的房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但千水从来不会把东西放好，随性到了一定程度。陆游原提过要求，但后者全当耳边风，她只能任劳任怨的善后。

　　地毯上扔着一堆零食，看样子像千水刚买回来的。从司机那里要回来的外套被也被她随意扔在地上，跟零食躺在一起。陆游原捡起来外套，想帮她挂在衣架上。

　　司机大概心里也住着个潮男，外套是墨绿色的飞行夹克，单看起来很帅气。她撑开衣服的手一顿，愣在了原地。

　　不是被外套经典的款式以及颇有复古韵味的颜色吸引了。

　　墨绿色的外套上有一滩血迹。

　　红色跟绿色融在一起的颜色很脏，基本上没有颜色属性了。像一团浓墨，集中盘踞在前襟，还有些许散射状渐开。

　　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零食。
　　出门之前千水嘟囔着没钱买零食了。

　　这些蛛丝马迹跟她脑海中刚刚看过的新闻联系在一起。她拿出散开的购物袋里的小票，地点是新闻中凶杀案现场的附近，一样的街道名。
　　看身材像女生，很瘦，外套不合身。

　　她下颌紧绷，猛地把衣服扔了出去，撞倒了衣帽架。浴室里的哗哗声仍然继续着，听到一声撞击里面也没显现出好奇心要问一句。

　　在几次深呼吸后，她还是忍不住让浑身发颤的怒火，一脚踹开了浴室的门，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赤身裸体站在花洒下，仰着头让水花淌过全身，铜丝般的红发沾了水服帖的披在身后。她瞥了一眼闯进来的陆游原，丝毫不介意自己是□□的，仍然舒舒服服的冲着澡。

　　她脚下甚至有被水冲成了粉红色的血迹。

　　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她想起新闻里的报道，被杀的都是普通人，在布拉这种鱼龙混杂的罪恶之都里，也是普通平凡、占了布拉人口多数的无辜群众，一生稳稳当当，最出格的事恐怕也只是喝醉打架这种。

　　“你杀了那两个人？”陆游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开口了。

　　千水似笑非笑看着她，把花洒拧到了最大，然后拧开了洗手池与浴池里的水龙头。三个花洒声充斥了整个洗浴间，盖过了她愤怒急促的呼吸声。

　　慢条斯理拧开所有水龙头之后，她满不在乎地承认了：“是我。”

　　陆游原听到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脑海里崩断时的一声响。她朝千水猛冲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得她再也张不开嘴。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些碰撞声响，夏季湿热的气温，打斗中四溅的水花。

　　陆游原从小学到大的是拳击，打起架来没有女生常有的花架势，拳头是拳头，腿是腿，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不能说有多厉害，对上雷加这种对手是毫无胜算，年龄，体重，体格，经验全是弱点和不足。但对身型重量一样的千水，她以为自己至少有机会取胜，至少不会败得太惨。

　　至少她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浑身水珠的千水像滑得捉不住的泥鳅，在陆游原刚发起攻击时只是一味闪躲。在陆游原打碎浴室的镜子后，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陆游原，看着她那双燃着怒火上挑的猫眼，笑了起来，又问了一次：“后悔把我救出来了？”

　　陆游原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她拳头上满是被玻璃扎出的血口子，听完这一句火上浇油道话后一脚踹了过去。后者这次不知道是没躲开还是不想躲，被她踢中腹部，摔在浴池里，水花彻底把她干净的衣服溅湿。

　　她抱着毫不手软的念头下的手，真打中之后反而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她对被自己救下的人，无论是程知秋，还是千水都有着一种打心底的责任感。她感觉自己对她们是有责任的，发自内心希望她们能走上正轨，脱离被她救出来之前环境的影响。大概是小时候超级英雄的故事看多了，真以为每个人都是可以被拯救的。

　　“那是两条无辜的人命！”她压低声音，沙哑的声音恨不得把千水撕裂。

　　被踢进浴池的人顺势躺在了里面，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人命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笑够了，趴在浴池边，抬起湿漉漉的胳膊把散开的发丝撸到脑后。

　　人命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在她让百川离开之后，千水也这样说过。当是她只觉得两人之间的三观有很大的鸿沟，现在看来，简直是越不过去的天堑。

　　陆游原看着趴在浴池边，艳丽眉眼间还有些少女稚嫩的千水，朝她走了过去，心想：我不能让她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伸手抓住千水光滑的肩膀，垂着眼睛说：“起来，跟我去警局。”她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过大脑。

　　千水仰起头看她，深蓝色眼睛无辜地睁大，水珠从她奶白色皮肤上滑落。
　　“你弄疼我了。”她说。

　　“后悔救我出来了吗？”第三次询问。

　　“后悔。”像为了斩断什么似的，陆游原回答了她这个问题，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说道。

　　“怎么能后悔呢。”她语气清脆叹了口气，拉住了陆游原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摔进水还没有半臂高的浴池中时，陆游原懵了好几秒，因为浴池不够长，她的后脑正好砸在了浴池顶端的棱边上。

　　千水骑坐在陆游原身上，把她压得动弹不得。

　　“你救了我，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千水还握着她的右手，握着被她不正常扭曲，开始泛青的右手。语气又轻又甜蜜，像在撒娇一样。

　　陆游原从中午出门之后就没吃过饭，跟行周喝了一肚子冰凉的咖啡，一股苦涩的反胃感，顺着五脏六腑爬到喉咙。

　　“放开我。”

　　“你在哭吗？”她笑嘻嘻地，伸手擦了一下陆游原脸上被溅到的水珠。

　　似曾相识的场景，地点，和对话。那天千水也是这样不顾她的意愿，抓着她的手把百川摁在水里的。

　　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水，丝毫不受剑拔弩张气氛的影响。温热的水加上两人的重量，溢过了陆游原的胸口。明明水是温热的，陆游原却觉得浑身发冷，她直觉感到了什么，开始奋力挣扎起来。

　　千水看起来跟她一样瘦弱，身高不如她高，体重也没她重。但陆游原拳打脚踢的反抗对她来说却跟三岁小孩儿没什么区别。她纹丝不动，准确无误一把掐住了陆游原的脖子。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为什么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了。”她说，双手掐着陆游原的脖子，把她摁进了水里。

　　水里的世界安静又轰鸣。
　　满是气泡声，水流浮动的声音。安全舒适像婴儿时期蜷缩起来的母亲的子宫。
　　如果人可以像鱼那样呼吸，大概就没人愿意生活在陆地上了。

　　可是人不能像鱼那样呼吸。
　　陆游原被摁到水底，隔着晃动的水幕，看到她晃动的、模糊的深蓝色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怜悯、不忍。空无一物，

　　对她来说，生命是廉价的。
　　陆游原切身体会到了。

　　“感觉到了吗？”
　　“只要我想，这一个还不及你小腿高的水池，就能成为你的葬身之地。”她的声音隔着水幕，遥远的像从天边传来。

　　“别跟我提什么生命，弱肉强食，你难道要怜悯羚羊的生命而禁止狮子捕猎么？”

　　陆游原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千水提着她的脖子把她从水中拽起来。
　　她猛呛出一口水，拼命喘着气，趴在浴池边干呕。

　　等模糊的视线以及刺痛的肺部和气管好一点之后，她的声音更加沙哑，听起来奄奄一息。
　　“你是人。”她竭尽全力地讽刺道。

　　千水大概没想到她还敢抬杠，呆了一下后，笑着说：“那你做好把我当成比较像人的动物。”

　　这件事过后，陆游原再也没跟千水说过话。
　　她以为千水会主动离开，或者她可以离开，两人就此别过。但她收拾东西时，千水摁着遥控器，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怕我再出去杀人吗？你可是救了我这个杀人犯出来的罪魁祸首呢。”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既不能摆脱千水，又不能放任不管。

　　行周那边还没传来任何消息，电视上播放的新闻更是雪上加霜。
　　北向国向布拉出兵了。

　　在公海处，两军舰队正式交战。但布拉的群众都显得毫不慌张，因为算是心照不宣的默认，在武器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科技时代，死伤反而降了下来。武器基本不会向群众投放，更别提布拉这样小的地方，何况北向的目的不是灭掉布拉，而是占领。

　　对普通群众来说，谁赢谁输，不过是换了一个执政人。而且大部分人对布拉都很有信心，战争又是在波及不到城市的地方进行，所有人的生活看起来还是照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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