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开战的第三天，起了风，空气中甚至能闻到弥漫的硝烟味道。
　　她终于收到了行周的消息。

　　［来山顶的小亭子里见我，我带你去见吴开。］

　　收到信息的时候是半夜，但自从行周答应会帮她见吴开之后，她就一直在等消息，对手机传来的提示音敏感的不能再敏感。因此手机只是轻响了两下，她就醒了过来。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幽幽发亮的屏幕，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借着月光，陆游原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看着背对着她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千水——夏季的夜晚很热，但她仍然把被子盖过耳朵，只能看到一些凌乱红发在被子外散落。

　　陆游原不确定她有没有醒来，她浑身神经紧绷，就怕千水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笑嘻嘻地说自己也要去。

　　好在她没有任何反应。

　　陆游原极尽所能地轻轻关上门，走出十几步之后才敢松了口气。这种感觉对她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她从小欺负着别人长大，论武力值连普通同龄男生都难逢对手，再说文明社会大家也不会一言不合就动手。这种被一个人完全压制住的感觉显得陌生又让人焦躁——雷加还能借口因为他年长有经验。但千水，她们同龄，她甚至比千水还要年长一点。

　　她贴着墙根往前走，忽然啼笑皆非地想到了陆游衣——生活在她的压迫下，陆游衣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于是她把自己跟千水对比了一下，随即感觉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再温柔的姐姐了。

　　月光下的山林泛着银光，在开裂老旧青石板阶梯尽头的小亭子里站着一个人。
　　陆游原拾级而上，一抬头看到行周熟悉的背影，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她从不迟到，也不会让人等她，但在行周面前还是甘拜下风。

　　月光透过翘起的檐角落在他身上，他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入神。陆游原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眼前的景象太静谧了，她不想这么快打破。

　　行周穿着一件灰色薄外套，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有力偏白的前臂。他穿着品味无可挑剔，但对于男性来说太过规矩和工整。在炎热夏季也从没见他穿过短袖背心，衬衫也总是规规矩矩扣好，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看到的皮肤就是脚踝。所以偶尔露出一次手臂，也让陆游原觉得焕然一新，不由盯着他前臂出神，忘记自己还在走阶梯被绊了一下。

　　反应迅速稳住自己之后，她听到了行周的笑声。
　　“见到我这么兴奋吗？”

　　陆游原还残留着那次咖啡馆之后的尴尬，难得害臊起来，耳朵通红。

　　“吴叔被关在哪？”她转移话题道。

　　“稍安勿躁。”他坐在长椅上，示意陆游原也坐下。

　　陆游原现在没那个气定神闲的心情坐下跟他唠嗑，她一路上恨不得飞过来，早点见到吴开她才能安心。但对着行周好看的脸和柔和的声音，又难狠心拒绝，屁股只沾了个边坐下了。

　　“这几天休息的好吗？”他舒服地椅在长椅背上，闲聊道。

　　“挺好的。”

　　“都有黑眼圈了。”

　　陆游原一顿，错开了一下目光。
　　自从在浴室里惨败在千水手下，她跟千水独处一房就发怵。更别提有天晚上她半夜被梦惊醒，一整夜发现了更恐怖的事实——睡在另一张床上的人，坐在床边，双腿来回晃荡，歪着头看她。身后墙上的钟表显示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陆游原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冷汗在炎热的夏季深夜，浸透了后背。

　　她被千水逼得都快有点神经衰弱了。

　　也不知道行周是不是从她躲闪了一下的目光里发现了什么，他停了停，问道：“还在跟那位朋友在一起吗？”

　　陆游原有点紧张，怕回答是，行周就要在见吴开的事情上跟她讨价还价，或者更严重，以此作为不遵守约定的借口拒绝带她见吴开。她小心翼翼地在脑袋里挑挑拣拣组织语言，还没说话就功亏一篑了。

　　“不听话。”这种低沉略带宠溺的声音语气，不知道戳中了她哪根神经，让她脊椎通了电似的，一阵发麻。

　　“说话别、别像我爸似的。”她舌头也像被电了一样，大着舌头说。

　　他们距离不近，面对面坐，膝盖与膝盖之间隔了一个手臂长那么远。但这种距离，陆游原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在行周满是笑意的琥珀色眼睛下，终于屁股着火似的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能行动？”她问，问完之后愣在了原地。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悄然无息浮现出一艘巨大的母舰，小岛一样在月光下浮现出了身形，向岸边靠近。沿岸灯塔上守望的灯光扫射到母舰，在过了几秒钟后，一阵长鸣声响彻全城。已熄灭的万家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已熟睡的城市苏醒。

　　“现在。”行周站在她背后，在长鸣声中不急不慢道。

　　“鸣笛是什么意思？”陆游原紧跟在行周身侧，还不忘发问。

　　“意味着胜利，”行周解释道，“这一战，布拉赢了。”

　　陆游原“哦”了一声，对此没什么感觉，又问：“那我们为什么要趁现在行动。”

　　“看守的人会抽走一半甚至更多，去迎接凯旋的战舰。不过，我猜除了照看监控室的老大爷，所有人都会去岸边吧。”
　　己方的胜利，就算不太激动也得表现出激动的样子，尤其是这些正服役的士兵，谁也不想被其他兄弟认为没有荣誉感。在胜利的特殊场合，也没人会对小小的擅离职守追究什么。

　　他解释的很完美，陆游原连连点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战舰会胜利回航？”

　　行周笑了起来：“我是路扬驱逐舰的舰长，第一批回来的士兵，只是当时还不是时候告知全城而已。”

　　陆游原知道他是个军官，但不知道他级别这么高。一艘战舰的舰长，一般都是少将级别的军官。少将虽然是将官里最低的一级，但他这么年轻，看起来比陆游原大不了几岁，却已经站在了这个位置。

　　她被这不显山不漏水的人物震了一下，自卑与崇拜交加，但又死鸭子嘴硬，不想露出来自己的敬佩之意，硬邦邦地扯开话题：“哦，那我们时间还约早了..”

　　“我也只能借着这点时间，才能跟你说说话。”他像被陆游原的话刺痛了一样，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看起来无比落寞，让罪魁祸首陆游原都忍不住想扇自己大嘴巴子谢罪。

　　会不会说话。

　　关押吴开的地方从外面看就是个普通的两层建筑，相当于给看守诺大程宅的士兵建的一栋宿舍楼，程非把想关押的人放在这里也相当省事，也不用再另安排地方和人手。

　　跟行周猜测的一样，宿舍每间房屋都亮着，只有监控室的老大爷翘着腿磕瓜子儿，对着台式电脑笑的前仰后合。估计他是年龄太大了肺功能不太好，笑都笑不利索，笑声中夹杂着让人胸闷的咳嗽，让人觉得他老人家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他们对视一眼，行周于是把拿在手里用来打昏老大爷的石子，换成了小一点的。

　　在行周关控制监视器的总开关时，陆游原还顺便把老大爷的头摆正了，省得他呼吸不顺，或者一早起来落枕。

　　楼下有两间地下室，每间灰色铁门上各有一个小窗口，奇怪的是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孔，像电梯门一样光滑，找不到开关在哪。

　　她看向行周，用目光询问，后者说：“开关在程非手里。”

　　也对，如果从程非手里就人能这么容易，行周也就不会拦着她了。

　　被关在里面的闻声走近，在小窗口处露出了脸，压低声音道：“游原？”

　　“吴叔！”她激动地想凑上前，被行周揽着腰带回了原位。

　　“最好别太靠近，也许有警报。”在陆游原错愕的目光中，行周解释道，慢慢松开了揽住她腰的手。

　　“你小子够可以的。”吴开眼巴巴从小窗口向外看，自己都处在这种境地了，还有心情冷嘲热讽揶揄别人。

　　“哪里。”

　　吴开对着他天衣无缝的俊脸说不出话，又拿陆游原撒气道：“行了，我没什么事儿，你可以走了。”

　　陆游原却没心情跟他插科打诨，皱着眉低声喊了一声：“吴叔。”
　　气氛至此才严肃起来，吴开透过窗口上的栏杆看着她，眉梢嘴角的弧度平缓下来，形成了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走吧，”他看了一眼行周，又继续说道，“程非和雷维都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你现在对他们无足轻重，但一旦他们查出了我的身份，你就危险了。”
　　行周站的远了一点，给他们留出了一些空间交谈。

　　陆游原自己答应了行周‘见到吴开之后就听他的安排’的约定，自知心虚，小声说：“我在那之前把你救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开粗暴地打断了：“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陆游原，我带你出来已经肩负了很大的责任了，别让我对不起陆将军。”

　　吴开的声音很大，加之他们是潜伏进来的，陆游原一直神经紧绷，因此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激的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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