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一切都像石子沉入了大海，没有了声息和波动。

　　她得不到任何消息，联系不上行周，甚至不知道吴开被抓到了哪里，或者他已经被当场解决了。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力过，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像个没用的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阳光透不进颜色浓重的窗帘，不大的标准间里一片昏暗，电视里在报道着公海处北向军舰与布拉的摩擦，讲解军事的专家安抚着群众，报道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战争。

　　行周告诉过她这里快打仗了。她动了一下瘫在沙发上的脑袋，认真看了一眼屏幕。
　　可吴开却生死不明，而她也别无他法，只能坐以待毙。

　　“砰！”门被从外面打开。

　　陆游原从沙发中坐起来，红发女孩儿——千水，肩上搭着一个比她高了一头的男人，看上去像喝多了似的陷入了昏迷。千水关上门，一甩手就把男人扔在了地上。

　　“别哭丧着脸了，去浴室放满水。”千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的陆游原，说道，“我在附近抓到这个探头探脑的可疑人物，看看他是冲我来，还是冲你来的。”

　　“放水干什么？”陆游原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还真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主。”千水嘲讽道，解开了袖口，把袖子挽到了手肘上。

　　“不吃点苦他怎么会说话。”千水把他拖到浴池边，对正在放水的陆游原露出一个微笑，声音温柔又甜蜜。

　　陆游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要用刑。

　　因为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吴开来做，她放完水后习惯性地就要离开。杀人是不得已，敌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看着别人受刑，或者对别人施刑这种事情，她还是有心理障碍。

　　“你干嘛去？”千水拉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深蓝色眼睛半睁着看她。

　　陆游原哽住了，沉默中，她感觉千水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

　　“真把自己当公主了？我不知道你那什么吴叔怎么教的你，如果想护着你，就别他妈把你放到战场上丢人现眼。既然选择把你送上战场，就别他妈还把你当个见不得风雨的宝贝似的护着。”
　　她像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前一秒还笑嘻嘻，后一秒就立马改了主意。

　　她看着陆游原，看着对方那双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眼睛，莫名升起一把嫉妒的怒火。她也非常忠于自己丑恶的嫉妒，继续说道：“我心情好，替他教教你，怎么样？”

　　陆游原反驳不了，她顺着千水拉着她的力道跪坐在了冰冷的瓷砖上，凉意让她打了个冷颤。

　　“很简单。”千水放柔了声音，把手放在了她手背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已经半恢复了意识，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感觉到手心里脖颈上静脉的跳动，甚至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千水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铜丝般的红发垂在洁白衬衫上，她抓着陆游原的手，缓慢又不容拒绝，把男人的脸摁进了水池里。

　　“一，二..”她开始计数，笑意越发深，声音越发不同于平时的甜蜜。

　　“三十。”男人露在外面的四肢剧烈挣扎着，水花四溅，打湿了两人的头发衣服。

　　“千水！”陆游原撑着浴池边的手不自觉发抖，她抽不动被千水摁住的手，手心里布满血管脆弱的脖颈几乎烫手。

　　“没关系，人体的极限有两分多钟呢。”她看起来几乎像个在撒娇的少女了，摁住她的手纹丝不动，还有条不絮用另一只手，为两人擦了一下脸上被溅上的水珠。

　　“一百零一。”她还在计数，这是男人的挣扎力道开始变小，只有两条腿还在时不时抽搐。

　　陆游原恍惚的几乎出现了幻影，全身力气被抽光似的，放弃了想抽开手的力道。

　　生命。
　　生命是廉价的。

　　“看着他，感觉到绝望是什么样的了么？”千水说。

　　她看着千水深海一样的蓝眼睛，在她眼睛里找不到任何怜悯或者不忍。

　　从小到大她受到的教育总是不厌其烦的在讲述生命的珍贵，生命的重要。生命是可贵的，每一个人只有一次。虽然老生常谈，但没有人会否认。

　　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如果成为一个士兵，上了战场之后能不能下的了手夺去对方的性命。
　　结果是能，而她确实也做到了。

　　可是折磨一个人，像对待牲畜一样，不在乎他的任何想法、感受，甚至不把他当成一个人。她从心底上就迈不过去那道底线，吴开感觉她像家养的野兽，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她这种坚固的、被无数道德法律约束起来的底线吧。

　　毕竟从小根正苗红在法律健全的地方长大，总会有难以越过的底线和原则。

　　她从来都以自己坚守底线为荣，可现在，在千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她忽然感觉到防御线被击溃的破灭感。

　　我矫情什么呢？
　　吴开也做过折磨俘虏得到情报的事，只不过她只是旁观者而已。

　　不过是从沉默的帮凶，变成了参与者而已。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你怎么又哭了。”千水说，恨铁不成钢似地为她抹去了脸上的水。

　　“我不想这样..放开我。”她听见自己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木然从嘴里蹦出来。

　　“一百二。”她笑着说，然后松开了手，提着男人的领子把他拖了出来。

　　她们沉默着，听着男人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涕泪俱下，满是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迸出血来。他扣着喉咙干呕，最后虚脱，像条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

　　千水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你是冲着谁来的呢？”

　　男人颤抖着求饶，但没回答问题。

　　听到第三声“别杀我”，千水就不耐烦地一脚踹在男人胸口上，扯着他又要往水池里摁。

　　男人用手扒住水池边缘，受损沙哑的喉咙几乎破了音。
　　“我说！我说！”

　　“说吧。”千水把他拉回来，动作温柔地为他整了整湿漉漉的领口。

　　“我是受行周命令，来保护陆游原小姐的！”他拼命喘着气，蹬着腿想远离浴池。

　　陆游原一愣：“行周？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无论是柔弱女孩儿，或者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没什么不同。一样涕泪纵横，卑躬屈膝的求饶。

　　千水啧了一声，男人立马噤了声。
　　“说谎会受惩罚哦。”她伸手在冰冷的水池里搅了搅。

　　男人条件反射抖了一下，崩溃似地说：“我没说谎！我赌博输了钱，这个叫行周的人就找到了我，承诺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监视你们几天，然后再把你们的情况汇报给他！其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名字呢？”千水问，“没必要吧。”

　　陆游原打断了千水咄咄逼人的询问，说：“你能告诉我，你们下次在哪里见面么？”

　　“我不知道..每次都是他联系我，再决定地点。”

　　“他的联系方式呢？”

　　“每次都不一样..我真的不知道..”

　　听到这里，千水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那你只能先跟我们同居一段时间了，怎么称呼呢？”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发抖，颤声说：“百、百川。”

　　她们等了三天，行周终于联系了百川。

　　陆游原听着手机那头的声音，确定了他就是行周。于是她抢过了手机，说：“行周。”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游原，是我。”

　　“出来见我一面，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好，明天下午港口咖啡厅见。放了这个男人，他不相干。”

　　“你保证会来？”

　　“我保证，相信我。”

　　“好。”

　　她把手机还给百川，解开了一直绑着他的绳子：“对不起，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百川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她，又飞快地瞥了两眼千水。确认两人没在开玩笑之后，飞快地开门跑了出去。

　　千水窝在沙发里嚼薯片，懒懒地说：“杀了才是最干净利落的做法。”

　　“他不是敌人。”

　　千水舔了舔手指，看着看起来像憋了一肚子火的陆游原：“后悔救我出来了？”

　　陆游原本来不想浪费口舌争执，但还是忍不住说：“这是一条人命。”

　　“哈，”千水被她逗笑了，“小公主，人命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被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阻拦，望而生畏。现在也丝毫没有力气去拉近这个距离，索性闭了嘴不再说话。

　　书房内，巨大黑色大理石书桌前坐着一个人，正在看书。
　　白色房门被敲了两下，从外面推开。

　　走进来的人正是被放走的百川，他穿着短袖五分裤，脖子里带着一个挂着黑色指环的纯黑项链，秀气的脸上一点看不出之前的怂包样。

　　“老大，说好的只是个轻松任务呢。好不容易有个假，还得给你做苦力。”他一屁股坐在书桌前，拿起面前招待客人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看书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双琥珀色桃花眼。
　　“你技不如人怪谁？”行周毫不留情地打击道。

　　“我哪知道陆游原身边还有个加蓝岛出来的“成品”呢，你谎报军情。”

　　“她看起来怎么样？”行周无视他的抱怨，问道。

　　百川啧啧啧了几下，想到了被摁在水里不愉快的经历，说道：“被“成品”欺负的挺惨的。”

　　行周扯了一下天生带笑的唇角，挥了挥手，让他那边凉快那边呆着去。

　　百川耸了耸肩膀：“我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的天赋。老大，什么时候我退伍了，你投资给我拍电影呗，我乖乖躺平让你潜。”

　　“滚蛋。”行周简洁明了赏给他俩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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