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

　　灯光全都聚集在舞台上，而观众席一片黑暗，每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听到拍卖师激情澎湃的报价声。在拍卖师极富技巧，以及煽动话语地鼓动下，气氛被炒到了最高。

　　陆游原看着前面此起彼伏举起示意价格的手势，自入场以来胳膊上倒立的汗毛就没下去过。

　　“九千万。”

　　有人把价格翻了两倍，场内的安静被打破，议论声纷纷响起。

　　她看着被喊出9000万的“商品”，那是一个女孩儿。看着年纪比她小不了多少，红色长发，皮肤白的像牛奶，身上套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白裙子，双手被绑在头顶，被迫伸展开躯体任人打量。少女还未完全发育，宽大领子下也不怎么能看到胸口的起伏，赤｜裸的脚踩在光滑地面，绷紧的小腿，精致的脚踝，由于地上太凉蜷起的脚趾，让人看的血脉偾张。

　　拍卖师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大家都有耳闻，加蓝岛七年才能训练出一批精品。每个人都是花了极大心力塑造而成的，多少人想买也没有渠道，天价难得。因为受到主办方资助，他们才会从这批精品里面挑出一个送来...”

　　观众席中议论声越来越激烈。

　　陆游原听见她后面的人在劝同伴：“为了这一个商品再加价不值得。这才刚开始，据说后面还有更稀奇的。”

　　“赵总可能不太了解加蓝岛，这七年一遇的成品远值得九千万。”

　　“怎么说？”

　　“七年一结束后的一年内会有近万名八九岁左右的孩子被送到岛上，七年后成品才能被完成，近万人里只有二十个人才能合格，这二十个人再跟上一批成品竞争，最后只留二十个人。这二十人被称为加蓝的哈迪斯。但只要是失手一次就会被剔除，再由新人补上，所以任务完成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每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利刃。”

　　“那就算你竞拍下了她，怎么能保证她会对你言听计从？”

　　“这个就是驯师的工作了，你只要配合半年，就是她永远的主人了。保证你再找不到比这更忠心的武器。”

　　“说的我都有点儿动心了。”

　　他们在后座讨论的热火朝天，这时又有人给出了更高的价位。

　　“有位来宾示意三倍价格！两亿七千万！还有哪位愿意一争高下？”拍卖师抑扬顿挫喊道，在台上来回走动。

　　“高了。”后座的人叹了口气，“算了。”

　　场内多数人也跟他是一样的想法，没有人再出价。

　　拍卖师击槌三下，最后一锤定音：“恭喜28号来宾，两亿七千万成交！”

　　在这短短几分钟，被当作商品卖掉的红发女孩儿看起来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她被放到大屏幕的脸上满是漠然，好像这具被绑着，被高价出售的身体不是她的。在拍卖师说出成交之后，她才往前看了一眼，一双深蓝色眼睛完全暴露在镜头下，在极清晰的屏幕上一览无余。

　　陆游原的心脏被她屏幕上的眼睛刺了一下，在眼睁睁见证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被出售之后，她才从吴开不厌其烦重复的告诫中，真正体会到了拍卖会后的黑暗。

　　她在鼓掌声中几乎一刻也坐不下去，感觉浑身的骨头生疼，那双深蓝色眼睛的视线无孔不入，针扎似的刺痛了她的血管神经。

　　像大多数小孩儿一样，她小时候也怕黑，怕鬼怪，怕躲在衣橱和床下的怪物。可现在哪一样都没有在场这些鼓掌的、平时文质彬彬，大多数还在做着慈善活动的上流人士更能让她发寒。

　　这些戴上面具，进入了地下世界后的淑女绅士，褪去了伪装，露出了人类独一无二的残忍——仅为了愉悦或者利益，残忍地对待同类。

　　拍卖会分上下两场，中间休息的时间主办方提供场地供人娱乐、进食，两小时后下半场才开始。

　　就算带着面具，吴开的身形她也再熟悉不过了。程知秋挽着他的胳膊寸步不离，两人交谈着，气氛看起来很和谐。

　　吴开也辨认出了她，他们走过来。吴开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行周，对陆游原使了眼色，后者了然，支开了程知秋，让他们交谈。

　　“我还以为你会跟二哥一起来呢？”程知秋对着洗手间的镜子补妆，一边闲聊道。

　　陆游原倚墙看着她种类齐全的化妆包，说：“不好意思打扰他。”
　　她说的已经很明显了，程知秋觉得挺遗憾，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她自顾不暇也没那个精力去管别人的感情，也就作罢了。

　　“身体还好吧？”虽然程知秋看起来一切都像回到了正轨的样子，但陆游原没那么容易忘记她当时破碎崩溃的样子。而且她毒瘾发作时还咬了自己一口——她看了一眼程知秋光滑的脊背，庆幸还好自己的血液没有影响她。

　　程知秋涂口红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陆游原感觉到不舒服之前，笑了起来，亲密的抱住了她。

　　“游原，谢谢你。”她身上用量考究的香水味道在这种距离下若有若无，“真的，你大概不能想象我有多感谢你们。”

　　这是程知秋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向她表达感谢，以前都是对这个话题闭口不提。作为拯救者，对被拯救的受害者也有种责任感，陆游原感觉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只是走出阴影的第一步，还是为程知秋感到开心。

　　精心修补的口红在面具下起不了作用，吴开暂时也没那个心思去欣赏。他现在满心复杂，一边是为确定了行周是己方人的身份开心，一边又为行周带来的消息五味杂陈。
　　再确定行周的身份后，他自然就会想知道除去行周外还能帮他们的自己人。但却得到了只有行周一个人会担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来帮他们的消息。原因是这样的任务级别不值得潜伏在布拉这么多年的兄弟暴露，而且想调动他们，只有陆邦彦的命令也行不通。

　　他也满心的不解，如果这个任务没有那么重要，那为什么还给他下了死命令。
　　他是就不重要可抛弃的棋子，还是任务没那么重要？

　　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不愿意去细想。

　　那名白血感染者被呈上展台时是昏迷不醒的。拍卖师抑扬顿挫地指着大屏幕上的一段录像在为观众作介绍。

　　录像的镜头有些晃动，能听到摄像后的笑声。镜头下的白血感染者被关在笼子里——陆游原第一次见到他，后者也是被关在笼子里，就像他是极危险的什么野兽牲畜一样。她并不可怜这个人，只是自己也几乎成了其中的一员，脊背上带着与他相同的印记，莫名有些身份带入的屈辱和愤怒。

　　他看起来像头被激怒的狮子，额角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镜头这时候拉近，透过栏杆缝隙放大，他几乎全白的眼睛一览无余暴露在镜头下，眼睛下浮现出脉络交错的白色分支，看起来像白色血管。

　　他死死看着镜头，带着粗壮镣铐的手忽然抓住了拳头粗的栏杆，镜头猛地后撤，像被吓了一跳。被融化铁水焊死的镣铐被从中间扯开，砸到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镜头又开始晃动，有人喊道：“操！做准备！”

　　从抖动的镜头中，能看到拳头大的栏杆几乎变成了扭曲的麻花，被撕开了一条几乎能容人通过的口子。

　　“快点！”镜头后的人几乎破音了。

　　两声枪响后，疯狂撕扯栏杆的人倒下不动了。

　　镜头这才慢慢挪到前面，仔细的给观众展示被破坏后的狼藉。

　　“可能会有来宾想，这么危险的野兽怎么驯服。这个您不需要担心，我们会为您配备最好的驯兽师，通过洗脑，电击等调教方式后，他会成为您独一无二的得力猛将，无论是竞技场或者您嘱托道任务...”

　　拍卖师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着白血感染者。但由于他看起来太凶悍，而且是成年男性，加之看上去只有力气异于常人没有什么特色之外，呼声不是很高，最终以二十万成交。

　　一种铺天盖地洪水向她涌过来般的恐惧忽然向她袭来，她感觉心脏和呼吸猛地被攥住，下意识猛抽一口气，那种感觉却又即刻退去，猛抽的气于是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她压抑着咳嗽声，眼睛里都憋出了生理盐水。等平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抓住扶手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不知道这股生理上的战栗是缘由什么，只觉得一阵恐惧后的无助感让她浑身不自觉发抖，她试着攥了一下拳头，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

　　她以为是屏幕中的某些场面刺激到了她大脑里的哪个部分，于是把目光收了回来，不自主投向了身边的行周身上。

　　他的脸被面具遮住，什么也看不到。距离跟她不过半个肩膀，可陆游原却感觉他像坐在另一个触摸不到的黑暗空间里，让她想靠近，又想远离。

　　“没事吧。”等她压着咳嗽声平静下来后，行周才开口问。

　　她摇头：“被口水呛了一下。”

　　她看到行周抬了一下手，有一瞬间她以为那双手是要过来触碰她的，但他只是调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又放了下去。

　　已确定目标就在商品中，而被售出的商品只会在这栋楼里停留一个晚上，吴开又确认了行周可信任，于是又把跟陆游原商讨好的原计划跟行周讨论了一遍，做了修正。

　　“游原你负责引开守卫，行周负责切断电源后来跟我汇合，以防我需要帮忙。”

　　“然后呢？”陆游原问。

　　吴开看了她一眼，说：“你就负责那四个看守的人，别被抓到，也别让他们半路折回。十五分钟之后去地下车库外面的小巷里上车，如果我们没到，或有意外情况出现，直接走。”

　　看出陆游原还想再说什么，吴开一挥手：“意见驳回，不服就滚蛋，反正现在有行周了。”

　　陆游原知道吴开是把最容易逃脱，相对安全的任务交给了她，但他就是不会好好说人话，而且还有外人在场。她火气一般都憋在心里，越生气反而就不说话了。

　　吴开很能摸清她的脾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后来陆游原总是想，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幼稚的赌气，死缠烂打再回去接应吴开，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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