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话说珠儿昨夜也同蕙香一样不曾好眠，想了一晚上心事。本来只想让陈荣儿为她正名，闹到这个地步，珠儿不得不为今后作打算。她的孩子没了，陈荣儿不可能还会放任她去伺候钱千益，而且只要她在府里，指不定后头还会出什么事。珠儿想到天亮，把从前种种今后种种想个透彻明白，方才梳洗打扮去见陈荣儿。

　　蕙香一走，珠儿便过来。见了陈荣儿，表示自己不需要她正名，求她放自己出府，愿将忘心水奉上报答。

　　陈荣儿看珠儿如此举动，想她确实会替自己打算，也许会是这三个丫头里面归宿最好的。正好她查事情遇到瓶颈，没法再查到秋云身上，也有罢手之意。珠儿主动退步，让她有台阶可下。这里假惺惺可怜珠儿一番，收了忘心水，然后让小如领她去吴二娘那里拿卖身契，得些银钱就便出府。

　　珠儿来之前已经收拾好包袱，拿了卖身契利落走人。走出钱家大门那刻，她心下长舒一口气，只觉脱出苦海从此得以自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再不用整日防范他人算计，过得那般辛苦。当下没有半分眷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此时，在钱府大门边上，秋云目送着她背影远去。

　　秋云利用线人传的消息，知道珠儿今天要见陈荣儿，本要来找她讨要忘心水。原来罗哥之前和她谈话时，曾提及小莹偷听到此物。又见陈荣儿费心查蕙香落胎一事给珠儿正名，她就知道两人之间必然做了什么交易，左右脱不开忘心水。秋云想着陈荣儿阴险无情，珠儿应该没那么快把东西交给她，谁料珠儿此时脱身避开争斗，出府去了。

　　看着珠儿孤单的背影，秋云心中感叹。钱府鱼龙混杂浑水一滩，人心暗昧苟且肮脏。可是这府外头世界，却更复杂更难料。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打哪去都不会太平。真要过宁静日子，就要离群索居到山间度日了。她见周冰没来接她，知道珠儿是临时起意下了决心。她本想提点珠儿几句来换忘心水，却落在人后错失机会。

　　也许老天这样安排，就是不想她道破玄机吧。珠儿若不跟周冰还好，不然以后日子难料。因着周冰是读书人，往后功名路上走，总会碰到葛朱云的。就她看葛朱云瞧珠儿的神情，早晚要弄到手的。事实也确如她所料，周斌后来为了当一地知县遭遇重重阻碍，经人提点想通之后，把珠儿献了出去。可怜珠儿痴心，最终还是埋没在名利场争斗之中。跟了葛朱云没多久，忧郁而死。这些都是后话了。

　　又说珠儿去后，陈荣儿放出话去，说事情已经查明。蕙香落胎乃珠儿发现她怀的是罗哥孽种，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弄掉。珠儿知情不报居心否侧不容府中，打发出门永不招进。又已查明和罗哥有染所有丫鬟，不再调查此事。余下那些丫鬟中的几个漏网之鱼，暗自庆幸不已。

　　而后陈荣儿处置罗哥，说他□□女眷败坏风气，打断手脚赶出府门，一样永不招进。吴二娘着手去办，执行杖责的便有长三。那罗哥见了长三害怕不已，想着叫他来打暗下重手，怕是性命堪忧。当下怕的瑟瑟发抖躲在人后，最后还是被人抓着绑在凳上受刑。长三正和秋云闹性子，一肚子火没处发，正好得了差事光明正大教训罗哥。

　　眼见罗哥落入长三之手，要受非人虐待，也是他命不该绝，活罪还没受完。那时南怀轩正好到钱府要和钱千益商谈药材经营，经过侧厅赏罚门听到呜咽之声觉得怪异。想着正常人哀嚎都是杀猪般啰叫，怎有如此低呜暗噎，还以为是屈打成招。南怀轩爱凑热闹，上前一问才知罗哥舌头没了半截，说话不清。又看他虽然形容邋遢面色憔悴，但五官底子还存，看得出眉清目秀。想着打扮起来，该是如何俊俏风流之态。当下有意收他归家享用，先让下人停止用刑，这里去和钱千益说情。

　　吴二娘会看眼风，想着罗哥造化来了让富家老爷看上，这里不敢得罪南怀轩，让人等着听令。把个长三气的，想着多亏他老子娘生的好脸，如今倒救他一命。

　　那里南怀轩一发话，钱千益想着也是犯事之人留不得，当下乐得做顺水人情成全南怀轩，还他当日帮南星掩饰身份过门之情。于是后头生意谈恰，南怀轩就带罗哥回去。罗哥前十几年玩弄女人流连花丛，如今后半身要沦为男宠作人玩物也是可悲。那南怀轩是在他落魄之境带回，明话跟他说叫他做自己一条狗，随叫随到。以后罗哥奴颜媚骨卑贱做人，不仅要极力讨好南怀轩，还要讨好其他宠仆免受欺凌，日子过得十分揪心，却也满足于此，甘心堕落。

　　再说蕙香看珠儿去了罗哥被人领走，想着自己名声已坏，不知陈荣儿如何处置自己。等了一天，结果吴二娘拿着卖身契过来。蕙香见了本以为自己被逐出府，想着回去又要遭嫂嫂耻笑。哪成想吴二娘领她去了侧门，将她转手卖给龟公，还是落入窑子火坑去了。

　　蕙香一看情况不对，哭喊着就想往回走，只是哪还能够。她叫人抓着，眼看人关了侧门再进不去。然后被妓院的人拖着上车，嘴里塞了布条离开。蕙香心里千句万句把陈荣儿骂遍，没想到她最后竟是如此处置自己。要不是嘴里塞了布条，能一路骂过去。暗骂她为人阴险歹毒，心肠堪比豺狼虎豹。诅咒她不得好死，将来生孩子女娼男盗。又想陈荣儿如今得势子孙不会如此惨，又改咒她以后女儿嫁人不守妇道四处偷汉□□，男儿是个断袖让钱家断子绝孙！而她自己，即便化作厉鬼，也要缠着她，叫她夜夜噩梦！

　　秋云看对自己不利的人都被赶出去了，心中稍安，想着眼下保住这个孩子为重。只是从前埋下恶种，如今孽债追来。话说郑娘出府休养，她干儿子刘正就不能作威作福了。如今在府中，吴二娘是陈荣儿的人，谁都巴结着，轮不上他说话。他见这次丫鬟们接二连三出事，但秋云安然无恙度过险情。于是就过来找她，以从前之事勒索钱财，不然就去告发她不良事迹。

　　秋云心中暗骂真是走了豺狼又来虎豹，没一个省心的主。她知道刘正此人贪得无厌，于是先假意敷衍给他一些好处，等他走后就开始思索良策。刘正给她敲了一个警钟，她从前与那般多人有瓜葛，如今要是都学刘正，真是个无底洞。长三又和她闹别扭，不然有长三在，多少能震慑一些人。秋云一面央求萍儿去和长三说好话，一面自己打点财物，看还有多少之用。

　　又说那刘正赌徒一个，钱到手没几下就花完。被赌场的人逼债，他又来逼秋云。天黑过去寻人，恰秋云不在，只有萍儿留在屋子。刘正让萍儿拿出秋云首饰来抵，萍儿只道值钱东西都叫秋云收到箱子里放着，钥匙在她身上。

　　那刘正只好等秋云回来，左右不见她人，等的心焦气燥，于是让萍儿先垫付。

　　萍儿看刘正是个无赖之徒，想着若是不给，怕后头耍闹起来出事。于是解开自己的荷包，拿出几两银子与她。

　　那刘正收了钱，虽然不多，勉强先应付着。本来欲走，又想屋中只有他两人，不由得生出歹念来。刘正本也好色，见萍儿长得别有风情，这里开始毛手毛脚欲行不轨。

　　萍儿看他这样，严辞正色告诫他，“你若敢对我不敬半分，我哥绝不会饶你。手指碰着就割手指，舌头碰着割舌头，要是你敢强来就断了你那命根！”

　　刘正虽然起了色心，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知道长三不是好惹的。先前一个护卫不长眼去挑衅他，结果给他揍了一顿，打脱两颗牙齿。这里悻悻出门，去还赌债了。

　　不久秋云回来，萍儿把刘正之事告知，秋云听后作惊讶之状。萍儿心思通透，从前街上乞讨看遍世人嘴脸，对人表情动作非常敏感。这里看秋云形容，好像早就知道刘正会来，像是特意避开他去。萍儿一会意，想着秋云是想借她之口让长三教训刘正。心肠之坏叫她齿寒，若非刘正胆怯，要是她失了清白那当怎办！

　　于是这里冷语道，“云姐回来真是时候，早回来不是，晚回来不是。”

　　秋云一听话里有话，不悦道，“怎么，你叫他欺负，反撒气到我头上？”

　　萍儿回道，“奴婢哪敢。只是这下人真不好做，还得替主子着想分忧。”

　　秋云看气氛不对，转而道，“今日之事不能便宜那小子！可惜你我柔弱女子能奈他何？还是得请你哥哥出面摆平。”

　　萍儿冷笑，淡然道，“这种小事怎好让哥哥出马。大不了下次云姐出去，我把门关上不理就是。他若敢在外头闹，我便喊人。”

　　秋云看萍儿此言，知她疑心自己作歹害她。这里若不能劝服她，怕是下头真敢这般做了。要是刘正闹起来，萍儿无事，她可要遭殃。于是劝道，“话可不能这样讲，对付这种无赖，就要强硬手段。不然他死皮赖脸像个恶鬼一样缠着你不放！”

　　萍儿回讥道，“明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秋云脸上挂不住，想着好话是说不通了。治人不能以威德，便要以短。这里嘴上带笑，轻描淡写说道，“是啊，做人就得堂堂正正，不然做了什么昧心事，天公一道雷劈下，躲都躲不掉呢！”

　　萍儿不理她，自做自的事去。看秋云这样，也不打算要她还钱了。只是下头别再叫她出钱便是好了。

　　秋云继而又道，“这世上攀亲哪有血亲来的牢靠，我那几个干哥哥也是不中用，不然咱也不叫人欺负了！不过，干哥哥还能当小情郎，这亲哥要是在一块，可就是□□啊！啧啧，天理不容，也不知谁要遭雷公劈了！”

　　萍儿听她这话含沙射影的就不乐意了，“云姐好会取笑，你同我哥哥好的，如今还要说什么！”

　　秋云狡黠笑笑，看萍儿如此，也不打算把话说破叫她难堪，当下说半句留半句，“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这哥哥妹妹叫的亲热，可比干亲好那多！哎呀，我要是有亲哥哥啊——”

　　萍儿看她暗讥自己迷恋兄长一事，怕她说的太多叫长三听去，当下只得道，“我会去找哥哥说的。云姐也不用吃心，哥哥爱你心重，生几天气，说说好话就会回心转意的。”

　　秋云得逞，笑的愈欢，走过去拉着萍儿手说道，“有你们兄妹帮着，我才能安心过几天好日子。”

　　萍儿脊背发凉，想着秋云这样浪荡恶妇，自家哥哥长三为何偏偏中意于她？上回她答应用美人计去引诱罗哥，全看长三面上。这次看长三同秋云吵了，她不愿做和事佬，就想两人就此分开最好。秋云大抵看出她的心思，所以拿刘正羞辱惩罚她。怕是秋云当时就在外头守着，只不进来阻止罢了！

　　而后萍儿去找长三替秋云说情，长三气了几天情绪平了，倒也听得进去。他虽同秋云吵了，却并没真想同她分开。不然当时秋云说要分的时候，他就回答了。他晾秋云几天，不过叫她反省自身，以后做事检点别再叫他吃味便是。萍儿看自家哥哥如此痴心，心中叹息不已，又无可奈何。

　　长三知道刘正勒索之事，想着他这小子这般不长眼，又欺负自己女人又打自己妹妹主意，如此小人，岂能轻饶？叫他吃了一通拳脚，然后割去左右食指，打脱两个门牙。原来长三想把刘正牙齿全打下来，后头想想还是留着，让他去和其他人说，起到杀鸡儆猴的效用。

　　另一面，秋云去和吴二娘哭诉，说府里有心术不正小厮，借着前头查丫鬟私通之事想要栽赃抹黑她。恳请吴二娘出手帮忙，让她好安心养胎。吴二娘想着没有空穴来风之事，并不想一下应承下来。谁知秋云手段老辣，软硬兼施。一面塞钱给她，一面又敲打她受贿之事。吴二娘虽然有陈荣儿罩着，但是陈荣儿也不知她收受多少好处，事情弄大了，她本来外人进来，怕是不会护她。如此，只得应下差事。后头放话出去，说哪个捕风捉影构陷丫鬟私通再掀波澜，一律杖刑伺候。

　　如此双管齐下，有了刘正这个榜样，其他小厮也不敢再蹈后辙。于是秋云名声传出去，皆道她今非昔比，成了厉害人物，不好惹的。一般小鬼不敢动她，自有鬼差盯着她。如今这钱府内的争斗，小浪刚翻过去，大浪涛涛在后头就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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