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陈荣儿要大肆清理内眷的风声传的沸沸扬扬，真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钱千益自然也听说了，他放手让陈荣儿去查，如今事情越闹越大，亦没有叫她收手的意思。其实当日周冰私闯内宅，他就已经看出他来找的人是珠儿。他见连老实本分的珠儿都和外人往来，当下也疑心其他两个人腹中孩子不是他的。蕙香虽被他破了童贞，但是后头她被赶出在外，没人见证也不知私下交往情况。至于秋云，看她床上形容就知绝非处子。钱千益不喜欢弄些捕风捉影的事，当时既不揭破也不彻查，一付听之任之心态坐看事情变坏。一件坏事弄得更坏，坏事就不见得是坏事了。譬如现在他正好借由陈荣儿之手，清理那些不干不净的。钱千益很懂得用人之道，知道叫陈荣儿去做这些是最合适不过了。

　　在钱府这样人家当丫鬟，没点心机真是难混下去。譬如当初的连翘，备受他人欺辱践踏，若没钱江照应钱千益提携，也不知何时能熬出头。若论心计谋算，丫鬟之中，除了死去的白蕊，拔尖的便是秋云了。珠儿虽聪慧，但主要是防人而不是害人，纯粹自保罢了。故而罗哥碰到秋云，栽在她手上也是必然的。

　　罗哥自以为懂得利用女人，让许多婢女都心甘情愿为他奔走。可是女人也有很多种，遇到厉害的女人，连男人都要栽跟头了。钱千益心思敏锐，但遇到玉奴，陈荣儿这样的，还是叫她们给算计了。像罗哥这样拈花惹草的风流人，秋云怎会一心扑在他身上，不过互相利用而已。现在她借罗哥之力去了两大碍脚石，接下来只要撇清干系抵死不认，就算查到她身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且她身边的萍儿十分靠得住，也不必担心她去告发。

　　即便如此，秋云对事态发展依旧关注。她的消息灵通，是最早知道罗哥被关在黑屋的人之一。但奇怪的是，陈荣儿却没让人看守黑屋。秋云猜想陈荣儿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引那些做贼心虚的人现身。因为单靠揭发，并不能揪出多少。最知道内情的只有罗哥他自己，故而丫鬟们都怕罗哥把自己抖露出来。眼下就是在比谁先沉不住气了。

　　陈荣儿这边守株待兔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坐立难安了。蕙香便是最焦躁的那个。她刚知道消息后慌乱不已，没想到罗哥会亲自上阵，还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蕙香本来想收拾东西一走了之，又觉得现在走了反而暴露她心中有鬼行事不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见一见罗哥为好，一定不能让他把自己拖下水。于是趁着天黑，提了食盒去黑屋看望罗哥。

　　到了屋外见只是外头门栓扣了并未上锁，心下窃喜不已。于是开了门栓，悄悄潜入。进到里头屋子时，漆黑一片看不分明。蕙香用火折子打光点了带来的小蜡烛。借着这片光，她看清罗哥靠在墙角坐着。

　　罗哥见有人来，抬头看了看，一瞧是蕙香来了，整个人有些激动。蕙香是比较听话的，想她肯冒险前来多少对自己还有点情分。自己正好从她那里打探外头口风，让她相救一命。于是起身来到蕙香身旁，红着眼动容说道，“你来了。”

　　蕙香看罗哥才几天功夫就变得如此落魄，头发蓬乱面上油污，身上所穿也是脏兮兮的。整个人看着很没精神，只剩一双眼还有点亮光。当下说道，“你应该饿了吧，我带了点吃的过来。”

　　“少爷知道了吗，他打算怎么处置我？”罗哥一把抓着蕙香的手，紧张问道。

　　“少爷把这事都交给二夫人处理了，二夫人还在查呢。不过你怎么自己亲自出马，还把珠儿孩子弄没了。唉！我真是瞎眼，竟然跟了你这么个浪汉！”蕙香说着有些生气，甩开了罗哥的手。
　　罗哥自打耳光，忏悔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才会那样的，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

　　蕙香跺脚懊恼道，“你这样做又不先告诉我，结果我去让二夫人捉奸却捉了你这个奸夫！”

　　罗哥想着自己当初本来找其他人来害珠儿，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笑话。他知道自己是被秋云算计了，他没说出任何丫鬟名字，就是想留余地再图生机。因为一旦扯破脸，没人愿意帮他。所谓利害之下，各人都为自己，哪个高风亮节会为他人杀身成仁！他千盼万盼，结果是蕙香先来探望。他和诸多丫鬟有染，如今事情一出，人情冷热立现。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你得帮我！”罗哥急切道。

　　“你有没有和二夫人说了什么？”蕙香反问道。

　　罗哥见蕙香疑心自己出卖她，明白过来她人会来只是为自保。想着他先前在花丛中游荡，现在出了事没一个会真的关心他，真是报应使然。蕙香是如此，秋云就更指望不上了。其他小丫鬟也是不成事的，巴不得撇清干系。又想着珠儿被自己害得流产，为了报复指不定向陈荣儿道了多少坏话。于是无奈摇头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

　　蕙香听了，心里稍微放心下来。于是宽慰罗哥几句，答应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眼见蜡烛燃了半截，忙哄骗罗哥用点心。她往点心里下了砒霜，只要罗哥一死那就死无对证，就算陈荣儿要查也查不到她。最后定成珠儿和罗哥通奸，自己就可以安然无恙了。

　　罗哥此时虽饥肠辘辘，几餐未吃，尚还不敢动点心。他性凉薄，往日对别人都是虚情假意，却想别人对他掏心。但秋云算计害他，方让他醒悟过来自己大意，轻信别人才会落了圈套。此时蕙香虽然像黑暗之中的一点光明，但人性自私，光明背后还藏着无穷黑暗。所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他人在低谷，防人之心愈重。

　　蕙香看罗哥犹疑之状，知他害怕自己下毒。于是拿出一屉点心，自己先放嘴里吃了，让他放下防备。罗哥看她如此，因为腹中确实饥饿难捱，于是也拿点心欲尝。蕙香看他要吃，嘴角藏一抹暗笑。原来她当初想过万一罗哥不吃，自己白费心思。所以在毒点心里，放了几个没毒的。她自己做了标记，罗哥看不仔细，想不到那里去。所以这点心她吃了没事，罗哥吃了却会毙命。由你奸滑狡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

　　罗哥点心放嘴里嚼着，因着太饿，没几口就下肚。刚吃完一个，突然屋门大开刺落落的一片火光照明亮瞎眼。待眼睛适应之后，罗哥才看清来人面孔，正是陈荣儿带人过来，惊得往后退身。

　　原来陈荣儿明里不派人看守也不上锁，暗里却安插了眼哨。一得知有人入屋，马上就赶过来了。一进屋看是蕙香这个兔子进笼，心里暗笑她愚蠢，自露行迹。又见地上放有一盒点心，同样歹毒心肠，她自然晓得蕙香想做什么。当下进屋，一看罗哥嘴巴上还有点心屑，于是立即叫人带他出去，请大夫过来医治。

　　罗哥看蕙香慌张模样，又见陈荣儿举动，知道蕙香给自己下毒了。当下气愤难当，扑到蕙香身上，掐她脖子，嘴里骂道，“贱人，居然想害我性命！”

　　陈荣儿忙喝令左右把罗哥架走，见蕙香吓得晕厥过去，也叫人抬走了。后头幸亏大夫赶到及时，罗哥用毒又少，还能抢救过来。不过他腹中本无物，洗胃清肠也折腾他个半死。

　　再说秋云听说蕙香被抓个正着，想她真是愚蠢之极，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又听得罗哥还活着，她就知道蕙香失手了。骂她做事笨拙，害人也害不到位。不像她精心谋划，让蕙香和珠儿翻脸，还让两人都流产。秋云之所以能沉心静气，是因为她有一个得力帮手，便是侍婢萍儿的哥哥长三。她肚里孩儿，既非钱千益的，也非罗哥的，是这长三的。所以当日钱千益下令打胎，长三会护着她，却也叫钱千益看出问题。

　　但秋云既和长三有私，又和罗哥往来，为人风流行迹甚是不端。但好好一个女子，谁人天生□□，好与男子偷欢？男人风流尚为世容，女子名节败坏遭人唾骂，想寻一个好归宿也难。所以钱千益知秋云并非处子时，对她不甚看重，比之蕙香珠儿更是轻视。好在秋云有手段，自己懂得谋划富贵。

　　世间人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是有其根茎托称不得倾落也。然其莲蓬藏于下，内孔留泥也。世俗女子亦是如此，家里富贵，嫁的好去处，有所庇护名节自然也得保全。但那寒门女子，或被卖入青楼，或被卖作丫鬟，自身不得做主，如何存清名守贞洁？即便心志冰清玉洁，周遭不许，又何作为。譬如连翘还是小姐，欲拒钱千益求婚，还可放肆不理。待其家破人亡转身为奴，钱千益强迫同房，她虽反抗不从，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失身欲死。

　　且说说秋云这妮子如何变成如今能谋会算模样。若非她经历颇多，也要叫罗哥玩弄。秋云心思原同蕙香一样，也巴望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愿一生为奴。就算是做丫鬟，也是想往主子房上靠。伺候上房的丫鬟总是比其他丫鬟要傲气娇贵些。钱千益分宠丫鬟的那一阵，白蕊顶上，陈荣儿压着，她没法出头。而后南星归来独大，她见钱千益心思放在南星身上，无念丫鬟，只得换条路走。

　　宴会之时，她最积极主动，在那些达官贵客面前迎宾走动。南怀轩家势不错，可惜有龙阳之好。黄乐平也是商贾富家，只是眼睛都往两个偏房夫人身上瞧。当官的葛朱云她想搭上，不成想他这个大胖子喜欢肉一点的姑娘，对珠儿颇有眼色。珠儿这丫头有福不懂享，没有理会葛朱云的示好。她就猜想珠儿心里多半是有人了，后头周冰闯进后院来，才知是他。

　　比上不行，秋云只得在小厮里头挑了。毕竟呆在钱府，若是配个有头脸的小厮，将来也能混出个日子来，总比外头胡乱找了强。招财几个是常跟在钱千益身边听差的，只是招财进宝进多了风月场所，偏爱蕙香这样的狐媚相。她姿色上略差了一些，总被蕙香压着。福禄心思活络，最得钱千益赏识的，而且还认了钱江做干爹。所以后头虽然三个小厮都暴毙，只有福禄能得口棺材好死的。若然招财进宝也是钱江干儿子，也会叫人拉回来葬的。在钱府之中，关系是很复杂的。上头主子得讨好，得脸的管事小厮也得做笑脸。钱江没有妻子儿女，是小厮们要巴结的热山芋。郑娘则是丫鬟们要奉承的香饽饽。故而秋云押宝在福禄身上，她的童贞就是叫他破的。

　　可惜这世上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的。玉奴在储库遭福禄凌辱之时，除了小如来过，秋云也来过。她见福禄和她热乎一阵后就待她冷冷淡淡的，便想弄明白。听到玉奴揪心的呼喊之声，秋云才知道福禄做什么去的。心里想着男人就是贱，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着时心心念念，一旦到手玩腻又觉无味。她主动送上门的，可不就让人轻贱了。自此改了心肠，同男人都是逢场作戏，只作利益之谋不图终身依靠。

　　秋云与许多人往来，人缘自然好些。所以后头风传丫鬟府中偷人，明明她最风骚，但是人家帮她，一盆脏水全泼蕙香身上。真是说白为黑，为黑抹白。秋云后头遇着长三，两人相好还有曲折。

　　话说长三是后头进来，和于俊白蕊这群不是一拨人。他进钱府还是得钱千益赏识。当时他潦倒街头带着萍儿乞讨。有人要他卖了萍儿他死也不肯。有人看他有些气力要让他作打杂仆役，他说要带上萍儿。结果弄来弄去日子过得惨淡，后头萍儿得病，他急的不行。

　　钱千益带钱江上街，看到他要卖身救妹，起了兴趣，问他功夫如何，叫他耍来看看。长三萍儿父亲是个武师，打小教过功夫。这里长三出了几招，钱千益看着还行，就欲带他兄妹回府。钱江却阻拦，说看长三面目凶恶，并非善类。钱千益只是笑笑，说他只用能人，不养好人。长三又请钱千益先给他钱让他带萍儿治病，钱江不肯给，说没签卖身契怕他跑了。还是钱千益大量，说为小钱就能打动的，也不配他提携，叫他不要来钱府了，丢了十两银子给他。

　　后头长三治好萍儿，履行诺言到钱府当差，兄妹一同卖身为奴。钱千益就让他做了护院，却也没放到身边。有意考验他，要他自己建功爬上来。长三当了家仆，恪守本分，本来是不会与人私通，恩将仇报背信主人。但命里遇到女人劫，英雄难逃。

　　此情如何发萌，下回慢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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