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流言虽不长脚，但可穿墙入户。闲言碎语通过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下来，经过各人加工，原来的话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丫鬟私会周冰之事，最后被描黑成这样：那丫头生有几分勾人姿色，又是个风骚的主。在府里时就与其他小厮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寻机伺候上少爷，使尽浑身媚术指望他朝攀上枝头做凤凰。可少爷又不只恋她一个，她独枕空床寂夜难熬，背里又和人不清不楚。而后叫少爷看破行迹，给点钱打发出门。这丫头离了府门，更是放开作风，常与清俊男子往来，这其中就有周冰。怀上野种之后，又心恋富贵不甘。于是作可怜样闹回来，厚脸的又过上衣食无忧日子。周冰知道以后，想着孩子不能从他姓，要找她讨理。可她心狠不见，这才让吴二娘逮到。

　　这里头虽未指名道姓，但是各人心中明白，都知道说的是谁。正主自己听到这些，气的直要呕血。这一盆脏水泼下来，背后遭人指点议论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众口铄金，大家都说是这样，也就真以为便是这样了。谁还会有那心思去辨真假，都因着不关自己，全当乐子来讲。

　　“都说是我，是我......哈哈，也就不能生的比人好看，不能心太高！”

　　蕙香倒满酒碗，一饮而尽。酒是穿肠毒药，却也是解人忧愁的灵丹妙药。醉了，醉了便好，听不进那是非，看不清那嘴脸。

　　“你不能这样喝，你是有孩子的人，这样怎么得了！”罗哥进门看见蕙香在喝闷酒，就要去夺她手里酒壶。

　　蕙香抱紧酒壶不放，嘴上道，“这干你何事？你马上给我出去！”

　　罗哥不理蕙香所言，硬是从她手里拿过酒壶放到一旁。然后道，“当然关我的事，我是孩子的爹，哪能看你这样作践自己。”

　　蕙香冷笑，“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孩子娘，我怎么会不清楚是谁的种。你当初做的下流事，我没说出去，已经便宜你了。你还想怎样？”

　　罗哥抓着蕙香手臂诚恳道，“我知道你怨我。可你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想打想骂就冲我来，千万别苦了自己。”

　　蕙香听他这样说却不领情，冷脸甩开他的手，就要去拿酒来喝。罗哥拦在她面前。

　　“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可别，现在外面人都说你的坏话。要是叫人见着我在这，可不就坐实了。”

　　蕙香苦笑起来，“是啊，她们都说我是天生□□的狐狸精，见着男人就魂不守舍，离了男人就不行。可也没说错，我不就是有和你不干不净的，多栽我一个周冰又算什么。在她们眼里，早把我看成人尽可夫的婊子。呵，我还怕什么？”

　　罗哥沉默了，拿过酒壶猛灌，酒水漫下淋湿他的衣领，滑到脖子里。蕙香见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这样作践自己，又有谁会真心疼她呢？

　　从前她只想过富贵生活能够衣食无忧，不想再任人奴役看人脸色。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真是苦怕了。若非因着家里穷，她父母也不会为了要给他哥哥娶亲筹钱，就用一张卖身契把她卖给钱家。自己是亲生女儿竟不如传宗接代重要。她哭过闹过哀求过，她父母却说让她进有钱人家当丫鬟，日后还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没把她卖入妓院，便是父母之德了。她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此后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要做丫鬟做到老死。

　　在钱府生活，她是孤单的，谁也不认识。而且要看脸色小心行事，不然就会被那些老资历的给欺负。即便是这样，她因为长得出挑遭人嫉妒，没少挨罚。丫鬟和小厮住的近，就隔着一条甬道。那些年长些的耐不住寂寞，要么就是借小人书消遣，要么就和小厮暗里勾搭成奸。虽然追求她的小厮不少，可她不愿因为寂寞就让自己沦为卑贱。也因此遭到不少人的记恨，此番流言中说她和小厮有暧昧的添油加醋想必就是这些人弄出来的。

　　事到如今，她过上了好日子，却只想有一个爱她疼她的人。别人眼红她得富贵，都在诋毁她。就算是感情比较好的珠儿，大家同伺一主，也因利益不均心生隔隙。钱千益对她冷冷淡淡，这孩子也血缘不清，她自己觉得无依无靠，除了借酒消愁，还能如何？她当初看白蕊为于俊抛却富贵，还觉得她傻。如今她才知身在富贵中的清冷滋味。而她所得到的富贵实在少得可怜，为此承受的却太多太多了。

　　罗哥放下酒壶猛一阵咳嗽，因他喝酒喝的太急，有些呛到了。蕙香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动容。一个长期得不到应有关爱的寂寞女人，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是很容易走近她心底的。但这时候建立起的感情并不大可靠，往往因为识人不明最后弄的自身狼狈不堪。

　　蕙香走近罗哥，问他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你喜欢我喜欢到可以为我去死吗？”

　　罗哥拉过蕙香的手，望着她肯定说道，“是。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死，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蕙香靠在罗哥身上，罗哥就势抱住她。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又有几个男人会拒绝？

　　珠儿从陪侍丫鬟小莹口里也听到了那些不入流的闲言。此事弄得沸沸扬扬，只差在主子面前提了。珠儿觉得流言传的这么凶，又说的这般颠倒黑白，像是有人指使，故意要让蕙香不好过。因着当时钱千益并未指明是谁，她三人都有嫌疑，可最后所有口风偏只针对蕙香一人。不管怎么讲，蕙香是她的好姐妹，这次替她背黑锅，她心里总不好受。这样想着，便挑几个像样的水粉胭脂要给蕙香送去，里头就有蕙香最想要的珍珠膏。

　　这时晚饭刚用过，离卧寝时辰还早。珠儿带着小莹就往蕙香屋里去，到了院子远远见她屋子漆黑一片，门窗都关上了。连伺候的小翠也瞧不着，像是没人在似得。珠儿想着大晚上的，天气又冷，蕙香人又会去哪？琢磨着兴许是她心里不痛快，所以早早歇了。

　　珠儿这里要走打算明日再来的，忽而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让小莹在原地等着，自己轻步走近窗边。珠儿听到一些细微动静，心里暗惊。呆不多时，又轻手轻脚走开，带着小莹回去了。

　　鸡叫三遍天下白。罗哥睡眼朦胧虽带困意，但心想着五更天了，赶紧下床摸索出火折子点上蜡烛穿衣。然后推开房门，手挡着蜡烛之光小心的离开院子。看着四周无人，这才大摇大摆的往住处走。

　　珠儿一夜不好睡，想来想去觉着还是要给蕙香提个醒。于是用过早饭之后，自己一人去蕙香屋探望。

　　蕙香彼时才刚起床洗漱，草草梳了个头。珠儿看她心灰意懒的态状，忧心不已。这里欲张口相劝，话到嘴边又觉不当，如此沉默了片刻。毕竟好话易说，坏话总是要遭人烦的。可是当到不得不说之时，这坏话出口实叫人费心思。

　　“阿香，你近来可好？”珠儿小心开口道。

　　蕙香转过身，冷淡回道，“你看我这样，还不知道么？”

　　珠儿吸一口气，试探问道，“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同我说。”

　　蕙香低哼一声，起身走到珠儿身边，“现在大伙都觉得是我和周冰有鬼，珠儿你难道能站出去和他们亲口承认吗？”

　　珠儿本好心想帮蕙香，这里叫她抢白，脸上难堪。可又确是她对不起蕙香，只得低声赔道，“是我连累你。可现在就算我肯承认，别人也会觉得是我在偏帮你，只会越描越黑。”

　　蕙香冷笑起来，酸溜溜说道，“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事总要有人顶着，谁叫我们是好姐妹，你出事不如我出事！”

　　“阿香你别这样说，我不会看着不管的。这事确实要有人来担待，但不能让你去。我眼下正找秋云错处，你且再忍耐些。”

　　“忍？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到头？眼下风尖浪口，她也不是傻的，就算有什么，也会把狐狸尾巴藏起来。”

　　“你放心，如果真找不到，那我就做一个出来。”

　　“好，那就都看你的了。”

　　珠儿眼珠转了转，又继续说道，“现在大伙眼睛都盯着你，你可要小心别让人抓到把柄。”

　　蕙香挑眼，不以为然道，“把柄？呵，你也听进那些胡话，觉得我会和哪个臭脚汉偷腥？哼，他们也配！”

　　如果不是昨晚听到那令人脸红的声音，珠儿真要信了蕙香的话。可她这里打死不认，自己要如何开口？总不能说自己隔着窗子偷听他们云雨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前缠着你的人那么多，就怕哪个起歪心眼。尤其是那个罗哥，做事最不检点的。”

　　珠儿本是随意说出个人名，因追求蕙香人多，独罗哥相貌俊美，所以她印象颇深。但却见蕙香在听到罗哥名字后，眼皮跳了一跳。让她不由得将昨晚那人同罗哥联系起来，若说真是罗哥，他一贯花言巧语的，倒也不无可能。

　　蕙香看珠儿盯着自己看，想她心思细腻怕被看出什么。于是找个话头躲过去，“你前面不是说要栽赃那个贱人？我看最好就用白蕊姐用的那种药，最有效了。”

　　珠儿听到蕙香提起迷情药，眼睛忙移到他处，而后看着桌布说道，“那东西不是随便能弄到的。我想着蒙汗药兴许好使。”

　　两人这里谈话，当事人罗哥却同她们的死对头在一块。呆的地方还是原来郑娘躲的假山。钱府修建阔绰，仿造苏州园林景观，假山群众多。本作观赏之用，倒给下人幽会提供了所在。这靠花园的假山，因为离前院较远，平日除了冯参之外，也就几个小丫头跑过来玩耍。

　　“你还记得来嘛！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不是你们男人本性吗？”秋云娇嗔道。

　　“我怎么会忘了我的心肝啊。”罗哥说着要亲秋云。

　　秋云躲开他，用手指他心口说道，“你们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只会说些甜言蜜语哄骗女人罢了。蕙香那丫头长得比我标致可人，你撒不开手了吧？”

　　罗哥见秋云说话捻酸带醋的，将她拉过怀里好言哄着，“怎么会。那丫头哪能和你比啊。从前我求着她时，她眼睛高过头顶正眼都不瞧我的。现在像个木人任我摆布，真是无趣极了，哪有你好啊。”

　　秋云听了娇笑道，“你这冤家长相风流，一双桃花眼可不是爱沾花惹草的。你把蕙香肚子搞大了，现在又想做什么，和她重温旧梦吗？”

　　罗哥凑秋云耳旁亲昵说道，“你这小醋坛一打翻，真是酸溜溜的。”

　　秋云用手肘撞他，嗔道，“没个正形，我和你说真的呢。”

　　罗哥避而不答，用手去抚秋云腹部，放低声音道，“我们的孩子好像又大了点。”

　　秋云靠在罗哥怀里，亦是轻声道，“是大了，两个月多了。等时间再长些，叫他们发现我的肚子比蕙香珠儿都大，到时候要怎么办？”

　　罗哥抚着秋云的手臂，绕着回道，“蕙香现在是我的人，孩子也是我的，她不敢和你闹的。不然我叫她好看！至于珠儿，这丫头看着老实，肚里的心眼可不少。”

　　秋云听了，侧身看向罗哥说道，“你不会也想和她好吧？”

　　罗哥忙一口否定，“不会，我哪看得上她啊。”

　　秋云轻笑，“那你看上谁了？我可是听长三说你对二夫人很着迷呢。”

　　罗哥笑答道，“别听他瞎说！二夫人凶的跟母老虎一样，我哪敢有这心思。”

　　嘴上这么说着，罗哥脑子里却浮现出陈荣儿美艳的容貌。若论美人，下人之中，蕙香是头一个。而主子里，两位侧夫人形似都是貌美，但陈荣儿较南星更具魅惑让人侧目。只因陈荣儿性子泼辣狠毒他是弄不到手的只能心痒。

　　现在虽然他将蕙香和秋云两个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但两人只是丫头，就算将来有了孩子成了姨娘，分到的家产也不会太多。只有等他的孩子都生下来稳当了，他再设法弄死钱千益就能坐拥富贵。到时候无论陈荣儿还是南星，府里群芳还不是由着他予取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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