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南星回宠无望，后院中陈荣儿地位渐稳有一手遮天之势，那三个有孕的丫鬟的风光也因而被分去不少。利益缩水时，内部斗争就会激烈起来，互相倾轧。最后强者胜过弱者，将自己的利益扩大化。斗争使人变强，成为强者之后又会为更多的利益去争斗，如是不断的晋级，最终使得自己成为最大赢家。因而在斗争之中，最先挑起事端的往往是最追逐利益的。

　　蕙香看着梳妆台上罗列的首饰，觉出近来自己得到的赏赐渐不如前。就连基本的月银，这月拿到手也都是减了数的。虽说眼下陈荣儿一人独大，她几个不讨好，但她瞧着其他人的日子倒过的比她要强。她与珠儿一体，便是在同秋云比了。

　　秋云仗着自己是南夫人屋里出的人，对她和珠儿总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论说起来，大家骨子里都一样的下贱根，可不气人！故而看见有秋云在，总和她争锋相对，要分一个高下。

　　蕙香前个去街上逛，经过百芳斋时看见秋云带伺候丫鬟从里头出来，丫鬟手里还捧着个几个盒子。她便上前寻事，要找秋云的不快。

　　“哟，又买新脂粉了？”

　　“是啊，这不新出了润面珍珠膏哪，我看着喜欢就买了。听掌柜的说这个不仅可以白面，还有养颜护肤之效，对我们女人再好不过了。”秋云笑吟吟回道。

　　“也是，人长得歪就该多遮着丑。”

　　秋云遭奚落，抿着唇鼓气。身边丫头萍儿替主子回话，“咱姐儿是不比蕙香姐你漂亮脸蛋，可好花易衰，开的最久的才最得人疼不是？”

　　秋云一听转嗔为喜，也应和道，“我吧别的不多，也就有几个小钱使着，买些个脂粉胡弄脸。倒不似你好，可省下这些许钱来打发下人。”

　　这话正刺到蕙香痛处。哪个姐儿不喜这些脂粉油面的，像百芳斋字号，大家更是以能用上他家的为比攀。因百芳斋的东西不仅好，而且这价钱贵也是出名的。如今她手头紧，连脂粉这些都省着用呢。

　　心里头虽虚，气势上却也不能低人一头。蕙香这里回道，“可不是。我这用剩不要的都赏给小丫头用了。”一边说着，一面看向自己丫鬟小翠答话。

　　“就、就是说呢。还是我们姐儿待人好。”小翠附和道。

　　秋云看小翠模样，面蜡黄着不说，眼下还有乌青，哪像用过好脂粉。这里心照不宣的笑笑，带着萍儿走了。

　　这笑让蕙香气的，回去之后背人一通撒气。陈荣儿抬举她时送了不少好货，她自然有打赏小翠一些。她们这些丫鬟上位，虽然凭子升格，但名分未立之前，也只比普通丫鬟要高些，身份还不如妾。因而使唤身边人，也多的是靠打赏。她这次重回钱府，想着好日子在后头，又有陈荣儿捧脸，花钱上就随意了些。现下日子紧巴才知道苦处，自己尚且要省脂粉，这对丫头也就吝啬。她又是极虚荣好面的人，在外头不肯示人一点弱，如今受秋云嘲弄如何不置气。

　　蕙香这里看着首饰脂粉盒愣神，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会看看镯子发钗，一会看看香膏脂粉，一会又盯着碎银瞧。而后恍然大悟，找出问题所在。是了，秋云的日子不仅过得好，简直可以说上是太好了。按她们之前拿的月银钱数来说，这百芳斋的东西还可光顾一二。如今势头不如前，如何买的东西越发多了？且这新出的东西趁着时鲜劲，又是贵一分。秋云她哪来这许多闲钱使？

　　蕙香顿觉其中必有猫腻，亲自去找吴二娘来问。那吴二娘打马虎眼，只说三人的份银都是依照惯例同等分的。蕙香不信，见吴二娘不肯明说，于是悄悄问了管派月银的丫头。这丫头收了好处，便委婉指点一二。

　　“咱府里厨房火头烧饭，做菜的师傅都是胖大个，传菜的也没几个瘦子。选食材上，是送菜的挑夫少收钱的用菜多。只这两句，姐儿回去好生想想便知。”

　　“这发钱的事如何凑到吃饭上说？”蕙香不解问道。

　　那丫头不肯再说片语，蕙香只得回房细想各中门道。可怎么想还是琢磨不出，于是去找珠儿求解。总归一人智短，两人计长。

　　“你看她面上意思，不就是在说这做菜师傅烧饭，自个碗底留油不少，传菜的也不遭饿。”

　　珠儿听了一笑，“这句懂了，怎还不明白？”

　　“我就想着这两码事，火头师傅胖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也不饿我们啊。”

　　“那贼丫头这是讲吴妈妈过手银子，就如肥肉在手怎会不沾油。她底下分派银子的那些人也就有样学样雁过拔毛了。她是不敢得罪人，所以拿烧饭师傅说话。”

　　“这便是了，可后面一句又怎的说？”

　　珠儿凑到蕙香耳旁，声音低了几分透说。蕙香听了，气急道，“竟是这样！怪不得她那般嚣张上脸！可不就她会巴结人！先是巴着南夫人，好贴少爷。这里又...想想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珠儿劝她道，“你宽宽心，气坏身子自己不好，她倒没什么。”

　　蕙香回道，“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她会做的我们不会？”

　　“我们若也做了不就和她一样？最后还是吴妈妈笑的最欢。你且忍了这气，寻得机儿和少爷讲了才能做主。”

　　“话是这么讲，可二夫人拦着，谁能见得着面！”

　　珠儿看蕙香作恼，想着多是因她日子不好过心烦。这里好心帮道，“你要是差点什么，你看我这屋有的，尽管拿些去。”

　　蕙香正烦闷间听她这样一讲，便看向她梳妆台上物件。这不看还好，一看心里更加不平，竟连珠儿都有那款珍珠膏。心里冷笑珠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份银用的好好的，自然不晓得自己的苦。

　　她当时也顺带问了那丫头珠儿的份银有没有问题。丫头只说谁人日子好坏，都看主子心意。如今看了，确都清楚了。秋云得好是她会奉承吴二娘，但她和珠儿一块的，如何只打压她？复想想吴二娘上头是陈荣儿罩着，而她曾找过珠儿问过迷情药之事。再联系陈荣儿如今得宠，一切眉目就都显露出来了。

　　“阿珠，过去白蕊姐用过的东西，你有没有留起来一些？”

　　“怎么提起这个？当时郑妈妈过来彻底搜查，不是都清干净了？我怎么会有呢。”

　　“我知道，只是忽然想到就问问。现在少爷越来越不好伺候，我们又不像白蕊姐那样有本事，真是...”蕙香说到这里，叹息一声。

　　“你长得这般好看都还发愁，那我真要哭死了。”珠儿打趣宽解道。

　　“唉，要是当初机灵点存下那东西，如今就有路子可走了。”蕙香还是揪着迷情药不放。

　　“呸呸呸，你可别这么想。那东西终归是要害人害己的。”

　　“照你这么讲，你就是有那东西都不会用了？”

　　珠儿听到这里，才觉蕙香似是认定自己私藏禁药，所以才步步套问。于是撇开话题说道，“少爷眷顾我只是我撞大运了。你脸蛋漂亮，少爷肯定更喜欢你的。”

　　蕙香被她引导，摸着自己的脸自嘲道，“再出挑的脸没人看又有什么用！”

　　珠儿继续扯远话头，“你可别这么说。之前你没伺候少爷时，府里有好几个小厮对你单相思呢。不过你眼光高，说要嫁就嫁个好人家。我还记得有个叫罗哥的可勤快了，常向我打听你的事呢。”

　　“说这些过去干嘛，叫人知道只会拿去嚼舌根！”蕙香忽然冷下脸来，不快说道。

　　话不投机，两人这里没多说散了。

　　蕙香回到自己屋后叫离小翠，而后一把将桌上的胭脂水粉全甩到地上。伏在桌上嘤嘤哭泣起来。

　　钱千益实在薄情寡性，他将她弄到手后，没几日就抛到脑后。他说过几日会来看她，却是再也没来。后头她听风声说是南夫人看不过她，这才弄得失宠。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钱千益一时兴起的玩物，并没放心上的，所以说丢就丢。

　　蕙香心里伤心，想着自己飞黄腾达的梦就这样碎了。她原本仗着自己姿色过人，不想一辈子都做下人，日日巴望着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在游廊偶遇钱千益，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一力讨他欢心，欲拒还迎的。前有白蕊之事，她也盼着能怀上个孩子，后半生有所依靠。万没想到几天功夫就遭冷落，她真是好恨。更糟的还在后头，风声刚出三天不到她就被逐出府。就在她出府的前夜，还发生一件让她引以为耻的事。

　　那夜下着簌簌大雪，天气冷了，她早早关门就寝。睡得迷蒙间感觉有人在摸自己。她初时以为是自己在做春梦，后头觉得不大对劲睁眼来看究竟。黑灯瞎火看不分明，但依稀认出是个人而非鬼魅。

　　这夜半三更，什么人会如此大胆爬到她床上，还对她毛手毛脚？

　　蕙香立时就要叫人，没喊几声就被捂住了嘴。但听那人说道，“是我，罗哥。”她脑子里对着名字想起有这么个人，从前眼巴巴缠着自己，她没给过好脸色。如今他这番举动，令她生气不已。就算她遭冷落，也是少爷的女人，怎肯叫他欺辱。

　　罗哥直言说，他今夜来，为全相思之情。还说蕙香好日不长，故而今夜她与或不与，自己都要成就好事。

　　蕙香心想哪有这样道理，只有罗哥这类没廉耻的才会以□□白。她拼命抗争，又抓又咬，能使上的都用了。只可惜她一介女子，输在力气之上。心高气傲又如何，终究花落枝头无人怜，付好身于浊泥。

　　次日，她醒来时，对镜一照全无人样。她心有不甘，不想就这样白让罗哥糟践了身子。可又害怕实情抖露出去，自己往后日子会更加难堪。罗哥这个小人，分明就是钻空子来的！害怕忧心间，郑娘命人过来打发她出府。她后来方明白原是罗哥提前得了消息，所以才胆大妄为。

　　蕙香心中有鬼，所以拿了银钱就走人。到了外头寄居在哥哥家里。日子久了她的银钱花尽，嫂子就开始给她脸色看说她白吃不干活，还说些风凉话让人难堪。哥哥又惧内，她寄人篱下日子实在难熬。

　　蕙香无奈，只得去找珠儿帮忙。这才知道她走不久，珠儿又新服侍上钱千益，日子过的滋润。她想不明，珠儿姿色不如她，人也拙笨，怎自己失宠她能得宠？而且她出府十数日，珠儿地位仍安稳不动。如何南夫人容不得她，就能容下珠儿？

　　却没想清是她自己做事张扬，摆在明处招人嫉恨，才叫秋云给使绊子在南星耳旁说了不少坏话。珠儿谨小慎微，得势也不敢张狂隐藏的深，所以能得安身。所以这为人处世当知，好出风头总树敌，内敛藏锋日子平。

　　蕙香嫂子托人为她采媒寻亲，一力想摆脱她。蕙香处境尴尬，每日背人以泪洗面。钱府里受气，自家住着也不受待见，真正凉薄人情。在她心灰意冷之际，事情峰回路转。她食欲欠佳，常常作呕，嫂子讽她怀了别人杂种，不干不净出来。她气不过，跑去看大夫，探诊之后确是有喜。

　　蕙香惊喜不已，一心认定这孩子就是钱千益的。所以求着珠儿帮她回去，不愿再看嫂子脸色。她一番折腾，如愿见到钱千益面。而他只是过问孩子的事，对她人漠不关心。真叫她寒心，可只要能回去，她也不奢求什么了。

　　但是她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心。罗哥这个臭不要脸的来找她，说她肚里的孩子是他的。蕙香不住的否认说不是他的。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心虚。虽然从时间上算，他们两人都有可能。可万一孩子出生以后长得像罗哥，她不敢想自己的日子会变得怎样。所以对珠儿有孩子十分羡慕，因为能确保一定就是钱千益的。她的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