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事不过三，南星且是忍了又忍，如今闹到跟前，心里憋闷也得有个出处。于是只见她上前几步，推门而入。

　　钱千益听到动静，不想南星真的回来了。这里本欲起身穿衣，忽而转了念头，只拉起纱帐一角看她，嘴上不重不轻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被当面捉奸在床，本是件极令人尴尬的事。钱千益这般漫不经心态度，让南星想起他曾说自己是无耻之人，所以什么都做得出。她本来要说些什么的，这时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然已经进了门来，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走。便听她也不冷不热的回道，“我回来拿东西，没成想打搅你们的好事了。”

　　钱千益听她这样说，放下纱帐，随意道，“那你自个慢找。”

　　南星睃巡全屋，摆设陈列无一处不是钱千益添加备置的，她又能拿走什么？不经意瞥见架子上放着蓝本《牡丹亭》，原是她闲时打发光景看的。索性就拿了这本不相关的去。

　　临出屋前，南星顿步说到，“这屋子我住不惯，以后也就不来了。”说完后，头也不回走了。

　　这句话一说出，便是要同钱千益划清界限，各过各的了。女人使性子，未必都是大吵大闹要搅得天翻地覆不可。各人性子不同，表现也就不同。

　　心事口难言。女人心如海底针，若不说时怎么也猜不着。男人心似云蔽日，虽不说出还能寻个迹象。

　　钱千益看的是南星同玉奴一块，怎生又不痛快？问题出自何处？便是甬屋那没合上的门。

　　一扇门，是合是闭，其所传达之意也随之不同。

　　冯参当时推门匆匆离去，未记得将门合上。钱千益赶来，先看这门就觉不对。进门再看只是玉奴和南星在，又见南星神色尴尬，心思一想便明了一二。

　　且想若真是玉奴会南星，如何不知避人耳目门竟不闭？且看这门开着，便是有人从这出来。他得消息就赶过来，离开之人若是回道必然撞见。又见不到人又要避开他，如何猜不到是谁。附近能藏身之所也就边上侧门可入小厮居处，他若要查就能查到。只是没当场捉到也就不想闹大事情，所以才旁敲侧击说那些话给南星听。

　　说到门上，晚间冯参同玉奴回去，也提这门有蹊跷。冯参想着当时门叫人给锁上，玉奴哪寻钥匙开门？难道有人相助？看官且想，钥匙统共三把。南星拿了郑娘所用那把，钱千益带的是库房备份那把，难道是钱江暗中帮忙？

　　“我们叫人锁在里头，你怎生开的门？”

　　“当时我看那门虽合上，但只挂锁不合，做个样子唬人而已。”

　　冯参想起自己来甬屋时的事。安儿只说南星会在那里出现，也没说是要进屋等。他刚到，就见有丫鬟在那等着。见他来了，便如是说。

　　“奴婢是南夫人身边伺候的，夫人她要晚些时候到。冯相公且先进屋候着。”

　　话说着，人一面拿钥匙开了门。

　　冯参这里摸不着头脑，还犹豫进是不进。

　　那丫鬟又道，“这里连着下人住的地方，人多眼杂的让人发觉不好。相公先进去，奴婢再关门上锁。若是有人进屋来，便是夫人来了。”

　　冯参一听门还要锁上，自己岂非进去就难出了。又听丫鬟说的在理，便道，“若我来的太早，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相公这样说，便是疑心奴婢了。奴婢所做都是夫人吩咐要避人闲话。奴婢在外把风，难道还怕把你锁着不放？夫人只是晚些来，要是相公这时回去便要错过了。夫人可等不得相公来！”

　　冯参叫她这样一说，方打消疑虑进去。一进门果就听到外头锁门声，人已进来也无法了。后头见到南星，还未想到那丫鬟有古怪。直到要出去见门还是锁的，这里才回头和南星说。南星作想自己如何有吩咐丫头这样来，定是有人阴她。

　　这丫鬟也不是旁人，便是当初诱使于俊的小如。如今再哄冯参，也是一样伎俩。她先拿钥匙为冯参通路，等人进去再把钥匙送回给吴二娘。可小如锁便锁了，又为何还只是挂锁作假？这里有个门道。因着若是真锁，哪有人进屋把自己反锁在里头？可见有鬼。若是假锁，便知是有人把风做戏。陈荣儿在这锁上都思虑如此，可见心思缜密。可惜千算万算，终不能事事都把控得到，便是差了玉奴。

　　虽是如此，但陈荣儿的目的已达。南星同钱千益的情分如此折腾后已非从前恩爱了。且说陈荣儿这里得手，郑娘还能安心在外旁观动向？实则非也。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连翘娘娘庙使的脱身法如今郑娘也有样学样。出痘是假，藏身府邸才是真。

　　郑娘作想陈荣儿要想算计南星和冯参，总要有个去处。多的不说，花园是要防的，其余便等安儿消息。花园外可藏身的除了细竹林还有假山一处，故而郑娘白日隐与假山之中盯梢，晚间夜深才到就近屋子歇息。

　　那天钱千益与陈荣儿藏细竹林所见，郑娘假山这头也是看的真切。因着两人没有出格之举，所以只是观望。后头南星再入花园，六只眼睛盯她搭不搭冯参手，便有郑娘这一对老眼。郑娘虽则盯梢，但钱千益是主她是仆，主人没有举动她也不好做什么。

　　再到这次甬屋出事，郑娘虽得安儿消息却也赶不及。却是为何？且回看，虽则玉奴先约南星，但时辰上是南星定的。安儿先回话陈荣儿，陈荣儿让她把时间推后回给玉奴。而后在会知冯参上是临时托安儿传达的。也便是说，冯参得了消息便去甬屋，安儿再要转达郑娘，这中间就难免耽搁了。陈荣儿这样做，一则临时告知冯参不显刻意准备，二则也防着别人得消息从中阻拦。

　　郑娘得信后为避免暴露自身又派人告知钱江前去阻拦。这样来回，钱江再去时，正见南星从里头出来。钱江想着南星出来，冯参也不会留在原地，也就没有再去甬屋。他便跟着南星回去，要寻线索。由是败在这里。

　　事无挽回，眼看南星失势遭冷落与自己初衷相背，郑娘如何不急。就和钱江商议打算回府坐镇避免事态恶化下去。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郑娘要回来，吴二娘哪能答应。吴二娘掌钱府大权捧着香饽饽正热乎，如何肯拱手相让！于是便去打点陈荣儿做主。陈荣儿此时地位不固，也需有人帮手。又虑郑娘老人不好随意打发，着去钱千益那说话。

　　原着钱千益自南星去后，一直泡在婚房里饮酒作乐，好些天不曾去陈荣儿屋里，陈荣儿见着只好去那找他。

　　彼时屋子里，钱千益正同珠儿在一块。一听推门声，嘴上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你不来了？”

　　陈荣儿听后知他错认，这里答说，“夫君在这儿，妾身怎会不来？”

　　珠儿一听是陈荣儿来了，吓得不行，赶忙起身穿衣。

　　钱千益知道来人是谁后，亦是起身下床，淡漠说道，“你来了。”

　　珠儿穿好衣服后向陈荣儿行礼，一面就要离开。却被陈荣儿叫住。

　　“慌什么！还不伺候少爷穿衣。”

　　珠儿听了，赶忙又回身去拿衣服，仔细给钱千益穿戴好。

　　陈荣儿于此间打量了珠儿一番。先头蕙香她是见过的，狐媚胚子相尽会惑主，幸得早放出去了。这个珠儿看着倒还安分一些。生的是短方脸杏仁眼，塌鼻儿厚嘴唇。上唇含珠点俏，稍显娇媚。身子娇小不如蕙香高挑，样貌身段都是次一等的。这样的人能让钱千益看上眼，也是令她意外。

　　钱千益叫珠儿退去，而后向陈荣儿道，“又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是这样，管事那里说郑妈妈要回来。妾身琢磨着郑妈妈这到外头出痘也不过半月之久，人老了这身子不硬朗怕没好全。天花厉害，要是府里传开，那可了不得！”

　　“那依你之意，是不想要她回来了？”

　　“妾身不是此意。郑妈妈为钱家操劳，这染病了就要好生休养不留后患才是。再且二娘府里也管的好，郑妈妈也不用忧心家里。所以，妾身想着让郑妈妈再缓些时日过来，更妥当些。”

　　“也罢，你想的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府里太平，我也乐得清闲。”

　　郑娘回府之事就此给压下来了。郑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没病的这下气出病来，真到外头休养去了。

　　此时临近十二月十五，陈荣儿方使南星落下风自身地位不稳，思想对付黄乐平时机未到，也就并未出门。

　　这样风平浪静的又过了二十余日，陈荣儿听说蕙香又回来了，惊恼得将手中茶碗摔地。嘴上恨恨道，“这些个小妖精，就没一个省心的！走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回来就变成俩人了！！”

　　蕙香回钱府也是机缘促成。人先是在府门外闹着要见钱千益，说怀着主子的种，孩子要认祖归宗。这边护卫怕闹大事情要赶人，正巧钱千益从外头回来，弄明究竟后先放人进来。又派人请了大夫来看，证实怀孕是真，再对上蕙香伺候的日子，这才让她留了下来。

　　事赶事的，钱府喜讯频添。过五六日，珠儿也报出有喜，紧接着是秋云。顺序倒也按着伺候的时日来。钱千益见她们都有了孩子，便分了三间屋子专给她们住着，各派了丫头伺候着起居。

　　钱家人丁兴旺，陈荣儿沉不住气了，又骂又摔东西的。

　　“好啊，一个个都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要么就都不出声，一出声个个都有孩子了！怀个孩子忒就这些下贱人容易！！”

　　陈荣儿折腾的累了，本想借酒发泄，忽想到酒坛早先叫小如都拿走了的。事情变化太快，远非她可控制，如今且是棘手。先头中元节她同黄乐平处了几天，不想就有了身孕。现下她复宠，不想身子倒不争气，让丫头抢在前头。将来真的生了孩子，长幼上就差了一分。若是还叫这些小蹄子翻身当了妾室，只怕往后操心的日子还不少。

　　这世上的局之所以勾连不休，是因为涉局的人是复杂的。棋盘斗子，因着边界所限，胜负自有一分。然即若此，斗法也是千变万化的。而人心局，只要达成目的，所设的局也算没白费。但是一旦开局，事情的变化往往就在变化间超出了设局人的预料。譬如陈荣儿斗南星布局，虽是拉下南星，可也让几个丫头上位了。

　　她自己下一局还没布全，先被丫鬟们牵制几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陈荣儿身后还有人就着她出的局来布局。她这边的局先浮出水面，后面的局也将慢慢随之展露出来。且看后头，谁能坐收渔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了白蕊的前车之鉴，陈荣儿发脾气归发脾气，静下心后又寻思着往后的着落。丫鬟们虽怀着孩子可都还在肚里没出世，十月怀胎谁能翻身还难说。蕙香几个既是借孩子争宠，利益上就有得计较。她加以引导，就能先让她们自己互斗起来。她能让白蕊胎死腹中，这几个小丫头还能精过白蕊？！

　　于是找了日子，陈荣儿便让小如请蕙香过来说话，还备了些礼以表重视。

　　蕙香见陈荣儿忽然待她这般，诚惶诚恐不知她是何意，礼物半点不敢收下。

　　“没事，这些东西你就收着吧。我听说你外头有个哥哥开店的，因着位置偏僻，做生意半死不活的。我一会让管事划一块地皮给他，准是热闹的地段，不叫你哥哥亏了的。”

　　蕙香听了，更是受宠若惊。陈荣儿连她家底都打探清楚，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陈荣儿见蕙香心存顾虑，这时又发话，“看你畏畏缩缩的，想来是觉得平白得了甜头心里不安吧。一则你现下有了孩子地位不同了，这点好处还是有的。二则你是丫鬟里头拔尖的人物，模样长得怪俊的，以后被少爷宠的日子还长。你要是听话，安安分分的，后头好处一样不落。不然嘛...”

　　说到这里，陈荣儿面上露出个和善笑脸来，“你先头跟着白蕊的，千万别学她的样子才是。”

　　蕙香听着脊背发寒，如今见着陈荣儿才知道什么是笑里藏刀。当下诺诺收下礼品千恩万谢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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