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门金缕衣

　　八月初时，钱希文回到钱府。

　　府里月前出事，郑娘和钱江都害怕钱希文责难。不过这次,钱希文先将钱千益叫了过去。

　　“二叔,这不过年过节的,怎么得空出来？”钱千益问道。

　　“你小子！你二叔还不是记挂着你。刚好这次出宫有事要办，就顺道过来了。”

　　“二叔有什么训示吗？”钱千益笑着端了茶水递给钱希文。

　　钱希文接过茶杯，饮了一口方道，“你个机灵鬼，我不说你也猜到了。”

　　“我哪有二叔聪明能干啊，二叔还是直说给你蠢笨的侄儿吧。”钱千益戏说道。

　　钱希文笑着，点了点钱千益道，“你这个小滑头哇！好吧，我就明讲了。益儿，你听过‘七日孝’这药吗？”

　　“没听说过。二叔你在宫里见多识广，这药有什么来路吗？”

　　“你虽然没见过这药，但是你见过用这药的人哪。”钱希文拂着茶杯慢道。

　　钱千益听言想着钱希文是指连翘诈死之事。当时他守了连翘七天，被清风道长相劝才下葬的。现在连翘被他带回成了南星夫人，怕是钱希文觉得不妥了。

　　“这药跟二叔要办的事有什么关系吗？”钱千益问道，想套出钱希文用意。

　　“跟你说话就是省事，你脑筋转的倒快。之前宫里有个太医用这‘七日孝’瞒天过海，逃到宫外来了。不想居然在咱家又有人用了，我寻思着这药不会平白无故找上咱们家吧。”

　　钱千益想着他平日将连翘看的紧，她是没法去见外人的。这药多半是玉奴给她的，之前冯参被招财进宝打的半死居然还能活过来，原来是有太医相助。巧的是这太医又是他二叔要找的人。

　　“二叔是想顺藤摸瓜找出那个太医？”

　　“怎么，你怕我伤了你的夫人，心疼了？”钱希文反问道。

　　“她是我的夫人也是耀祖的娘，更是二叔你的侄媳，我哪会担心。不过我这府里刚好住着送药来的人，或许还能帮上二叔。”钱千益先发制人，护住南星不受牵连。

　　“好，人既然就在府上，倒也不急于一时。我先说说你这个南夫人，好像叫什么南星吧？这名字不好。南星难兴，这不让我们钱家倒台嘛。”

　　“怎么会呢？南星男兴，应该是子孙兴旺才是。”钱千益见招拆招。

　　“我看过她的八字，命格不大好啊。益儿，你二叔既然知道‘七日孝’，自然也就知道南星就是连翘。她早年丧母进而克父，这命格里写着的都应验了。而且伤官克夫，你看她来家里，你们夫妻不是吵了多次弄得鸡犬不宁。现在她一回来，家里又出人命真是灾星。你还说她是男兴我看就是难星！”钱希文将话挑明，继续发难。

　　“二叔，你是听江叔说了还是郑妈妈说了？江叔嘴笨不会说话。郑妈妈嘴快容易说错话。”

　　“谁我都没问，你没看我一回来就先叫你来吗。”钱希文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钱千益心中盘算着。这次钱府出事，就算钱江和郑娘这样老资历的人，怕也不敢将实话全盘道出，因而他们不会自掀丑事。看来这钱府之中，他二叔还安插了暗哨，钱府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二叔的眼睛。他二叔做事老辣，他是一贯晓得的，只是不想府里也看的这么紧。

　　“若说克父母，那我七岁父母双亡也是克父母了。”钱千益说道，亦是端起茶水饮了。

　　钱千益想起那时候他二叔进宫，他和钱江两人守家。钱江去外头给他弄吃的，他在家门外捡石头算术。一群小孩经过看他在摆弄石头围着他转，边跑边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他听了生气拿石子去砸人，那些小孩就和他打了起来。他打人有股狠劲，非要对方求饶才肯罢手。那时他一个人和五六个小孩打着，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后来一个妇人出来寻孩子，见自家孩子被钱千益打了，要打钱千益时却被他凌厉的眼神给吓住了。那妇人拉着自家孩子往回走，边走边说钱千益是克父母的灾星，叫自家小孩别靠近他。钱千益那时候开始恨起自己父母来，他们为何如此残忍的丢下他一人，让他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受人辱骂。

　　“小益...”钱希文语气变缓夹着哀叹。他知道自己入宫后钱千益在外头受了不少委屈，他没能替他大哥大嫂照顾好钱千益使他童年蒙上阴影，是他心中一直无法弥补的歉疚。

　　南星本来在耀祖房里照看他，听说钱希文回来于是来到大厅。她听郑妈妈说钱千益这个二叔十分疼爱耀祖，上回回来就给他包了个大红包。那时她人在外头，没有见过钱希文。这次钱希文回来，她需来拜见这个长辈方不失礼。

　　来到大厅门外，下人通报她说钱希文正同钱千益说话。她想着叔侄谈话自己不好打扰就要离开，忽听得钱千益提起镯壶镇之事。

　　“二叔想必也听说侄儿这次去镯壶镇遭遇凶险，带去的家丁一个不回，侄儿也深受重伤。若不是她带侄儿离开树林，侄儿怕也不能在这和二叔谈话了。”

　　钱希文让钱千益靠近，解开他上衣查看伤口。看到他胸口处附近的伤痕时心惊不已，那伤口虽然结疤，还是看得出当初伤口是十分深的。若是直中心口，怕是不能活命了。

　　“哼，算她识时务。我知道她和你扣留的花匠有牵连，若是她当时胆敢丢下你一人回来，同那花匠私奔了，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将她和那小子抓回碎尸万段替你报仇。”钱希文说着，语气中隐隐透着狠劲。

　　南星听了，心中震动。原来当初若是她抛下钱千益，她和冯参也是无法逃脱钱希文的追捕的。她三人的命运会变成如何，她不敢想。听着这谈话，钱希文似乎对她颇有不满，而钱千益则在极力维护着她。南星想着墙角偷听违礼，于是走到外头的桌旁坐下等候。

　　“那么这个二夫人呢？府中四条人命，她出手可真是厉害。如果说你维护南夫人是因为她是耀祖的娘，那二夫人这件事上，益儿，这可不像你一贯的做风啊。”

　　钱希文细饮品茶，这次泡的是夏茶铁观音。七月里刚摘的新茶，香气馥郁，口感回甘。

　　“白蕊的事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还是大事化小为好。”钱千益淡定答道。

　　“益儿，你可知毒蛇就是毒蛇，能咬人一次就会咬下一次。毒蛇不会因为人不杀它而心存感激，只要觉得自身受威胁一样会咬人。不要等到被咬到要害才想到要捕蛇，那就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喽！”

　　钱希文含沙射影，暗指钱千益不该留下陈荣儿。他眼中的钱千益做事一向果断狠厉，这次只是冷落陈荣儿小惩大诫，实在奇怪。

　　钱千益想到那次他逼陈荣儿承认，他离开时陈荣儿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的情形。陈荣儿一向是要强的人，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上元节他们和好那日，他背着陈荣儿走回钱府。路上陈荣儿委屈着说他在祠堂里对她太凶，问他以后是否可以不要再那样凶她。他第一次听陈荣儿向他说软话求他什么，当时回答她说只要不是和连翘有关的人事，他都会原谅她。所以陈荣儿痛哭之时他想到他答应她的话，才留她继续做二夫人。他对陈荣儿虽没爱意，但是相处半年有余，同床共枕的夫妻情分多少还是有点。陈荣儿除了争风吃醋外，对他还是很体贴的。

　　“她也得了应有的惩罚，现在在钱府里也只是空有其名。侄儿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也算是给耀祖积福吧。”

　　钱希文叹息几声，他就是担心陈荣儿既然会对怀孕的白蕊下手，难保日后不会对南星下手。他见钱千益这样爱护南星，担心南星若是不测，钱千益不知会怎样。当初连翘死时，他听闻钱千益守着连翘的棺木，吃喝睡都在棺木旁，连耀祖都不管了。

　　“这个家是你做主，二叔常年在外也管不了许多，只是提点你一下。好了，也该去看看我那可爱的小侄孙了。”钱希文说罢起身，钱千益跟在后头陪同。

　　南星见两人出来，忙上前向钱希文问好。

　　钱希文看着南星的容貌，想着确实是个美人。他在宫里见过许多佳丽，南星同那些妃子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只是娶妻娶德，他只希望钱千益能娶个贤惠妻子，安心过日子就好。

　　“这二夫人怎么没来，真是不懂规矩。长幼有别，还要我这个老辈去训训她。”钱希文说着独自离开去见陈荣儿。

　　南星听钱希文话中带刺面容不善，想着他是在暗示自己要遵守辈分，不要越过她三夫人的本分。

　　“别放在心上，二叔这个人嘴上不饶人，心却是热诚的。”钱千益安慰南星道。他见钱希文没有为难南星给他情面，心中感激。而钱希文不见耀祖却先去见陈荣儿，想来自有深意。

　　钱希文本想见耀祖，见到南星时看她长相敦厚，想着不是会算计的人。越发担心她日后遭陈荣儿毒手。钱千益的童年已经十分凄惨了，他不想让耀祖重蹈覆辙。他在宫中虽然练就铁石心肠生死看惯，但是对自家子弟还是心软的，毕竟血溶于水亲情难断。

　　陈荣儿听说钱希文来找自己，忧心疑虑他多半是为白蕊之事来的。她听说钱希文在宫中当差得宠多年，想着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眼下只有稳扎稳打沉着应对了。

　　钱希文初见陈荣儿惊了一下，还以为又碰到南星。忽而醒悟过来，方明白钱千益迎娶她过门的缘由。他打量陈荣儿也是个标致人儿，只是眼梢细尖，看人时眼神流转叫人瞧不分明。嘴唇儿抿着嘴角下斜，看着一副威仪面孔。所以初见时或许会因容貌相似而错认，但是两人气质之差别，立马又会让人警醒过来。他想着这也是钱千益对陈荣儿宠而不爱，热中带凉的原因。

　　陈荣儿见钱希文话语不说先打量自己，那一双老眼如鹰觑猎物般犀利，叫人心里发慌。当即开口道，“二叔来了，侄媳未曾先迎，倒烦您老过来真是折煞小辈，在这里向您老陪不是了。”一边说着，一边请钱希文入座，端了茶水敬奉。

　　钱希文见陈荣儿说话老利，不吭不卑自有气势，确实是个适合管家的人。但是后宫争斗，妃子们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事他见的多了。像陈荣儿这样的角色，在宫里也是不甘沉静的主，钱府会被弄得鸡犬不宁也在情理之中了。

　　钱希文思量着钱千益看重南星，想必是喜她敦厚。陈荣儿会被冷落也是性情使然了。钱千益的性子刚烈果决，陈荣儿看着也是烈性的主，他心中忧虑又深一分。南星性子倔硬常和钱千益争吵，他见钱千益能容下已是放宽不管，陈荣儿着实令他不能放心。眼下钱千益冷落于她，死灰尚且还会复燃况她势头没低，定然还要再兴风作浪的。钱江的性子只会做事，他性子忠厚不会察人观情，所以他才安排了郑娘这样精明能干的人来补钱江之失。这次白蕊之事连郑娘都栽跟头防她不过，钱千益又没赶她出府的意思，钱希文想着自己要多花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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